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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从天鹅岭至南祁山脚的这段路,茨崖领着青孜走了捷径,因为这一路若是走下去,还有诸多危险,当年茨崖被迫一个人翻山越岭的时候都经历过,青孜是他的朋友,他不怎么忍心叫她识得这世间的诸多血腥、诸多厮杀。这条捷径原是以前上山采药之人所留,是一条自上而下的笔直滑索,固定在一条天然形成的山体沟壑中。即便安全落地到了山脚,青孜仍死死抱着茨崖的手臂不松开,这种垂直下落,真是死一般的体验啊,比她从云端落下来要可怕的多。

  茨崖挣了几下没挣开,凉凉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再试一次。”

  青孜一下就松开了手,幽怨的瞪着茨崖,“昨天你使了什么鬼术,害我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后来那群人怎么样了?”

  “昨天山里有人吗?你见鬼了吧。”

  青孜直翻白眼。

  “喝了这水,一会儿进了城,只管跟着我走,千万别说话,不管看到什么也别说话。”茨崖边说边将水囊递给青孜。

  青孜接过水囊,想起紫笸箩那狰狞恶心的血盆大口,一阵反胃。

  “我先进城了,你慢慢喝。”茨崖看青孜犹豫,转身就走。

  青孜一边拉住他,一边“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我的眼睛怎么办?”

  茨崖从袖筒中取出一面小镜子,青孜低头一看,差点自己把自己吓晕过去,原本翠绿欲滴的眼睛竟变成了白色,再看茨崖,又是一惊。她觉得以后骂别人有眼无珠,不该说瞎了你的狗眼,而应当改成瞎了你的鬼眼。

  “水囊你拿着,每隔三日喝一口,应当是够了。”

  “玲珑宝镜会在幽冥殿吗?”

  “不一定,很久不曾回来,不知道酆都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我得先打听打听,你留在住处不要出门,尤其是看到冥生蝶的日子,千万不能离开屋子,一旦被发现,你就只能留在酆都做鬼了。”

  青孜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虽然此生不能像帝君那样位列仙班,但无论是做妖,还是成魔,都比做鬼强了不知多少倍。妖尊的眼睛是紫红色的,挺美;魔尊的眼睛是青绿色的,也挺美。唯独这个鬼是做不得的,她是个爱美之人,白色的眼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可不愿意揣着这么一双眼睛在黑漆漆的地方就这么过下去。

  茨崖带着青孜来到了幽冥河边,血红的河水随着远处一艘缓慢靠过来的船,泛起了层层涟漪,看得青孜又是一阵阵反胃。酆都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尤其不适合她这样的吃货。不过,她这样不畏艰难险阻来求借宝镜,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渡船靠了过来,船夫整个人笼在一件大黑斗篷里,看不出高矮胖瘦。茨崖将袖筒中的那面小镜子递了过去,船夫伸手来接,却是将青孜吓了一跳,露出斗篷的手臂和手皆是白骨。船夫将镜子拿在手里凑到近前看了又看,递回给茨崖,阴恻恻的飘来一句,“上……船。”

  茨崖很淡定从容的跨了上去,青孜硬着头皮跟着。渡船慢悠悠的往前行进,幽冥河里有很多溺死不得轮回的怨魂,时不时就要伸出手来扒船,渡船时不时就要晃荡一阵,过了奈何桥,有个胆大的怨魂甚至妄图爬到船上来。船夫一把扯开篷帽,冲着那怨魂一阵吼,那怨魂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回河里,船夫回头,青孜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瞪着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狰狞的冲着他们笑。要不是茨崖悄悄拉住她,她差点就要跳河。

  青孜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渡船终于在城门口停下,茨崖先上岸,青孜站到茨崖身边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直打颤。

  “站直了别动。”茨崖低声道,“它过来了。”

  船夫竟尾随他们下了船,它走到青孜身边,凑到她身上闻了又闻,青孜甚至看到它脸上的血肉顺着它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了,尽管她拼命的压制这种恐惧,但从脚底升起的一股凉气,迅速蔓延至全身,她只觉的心脏猛的一抽,人也跟着一颤。

  “你……是……谁……”它伸手指向青孜。

  “轰”的一声巨响,似是城中有什么异动,船夫扭头看了看,又看了看青孜,犹豫了片刻,跑着往城里去了。

  “快跟我走。”茨崖带着青孜,混在一群孤魂野鬼中进了城。

  好在酆都城里大多是孤魂野鬼,它们没有辨识能力、不会说话、也没有记忆,只要不被幽冥殿的那几位鬼官识破,就没有关系。鬼君极少离开幽冥殿,被他识破的几率几乎为零。鬼君有三位冥妃,虽然个个都很厉害,但鬼君在哪里,她们便在哪里,因此也不足为患。茨崖倒是有些担心青孜,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安分守己的待在住处,不周山那么恶劣的环境都被她逛了个烂熟。

  茨崖的这个落脚处是他离开酆都前贿赂贪财的阴律司判官置下的,他虽不想再回来了,却隐隐觉得,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如今,他果然回到了这里。

  青孜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四下看了看,“这是哪里?”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都要记好,酆都不比它处,有些禁忌你若是触犯了,谁也帮不了你。”茨崖的表情十分严肃,青孜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幽冥殿共有十位鬼差,分别是鬼王、日游、夜游、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鱼鳃和黄蜂。还有四位判官,赏善司判官、罚恶司判官、检查司判官和阴律司判官。茨崖又将鬼差和判官的外貌特征详细描述了一下。

  “看到这些官差,远远就要躲开。”

  青孜点点头道:“刚才那个船夫是罚恶司判官?”

  茨崖点了点头,“它平常没事就会去幽冥河撑船,权当消遣,今日碰到它,也算是你运气差。方才若不是那声异响,你就被它识破了。”

  青孜想起它的脸,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鬼魂只会惊,不会惧,而你方才分明就是害怕了,好在它的记性极差,一炷香之后,它就记不得你了,其它的鬼差、判官也都长得不堪入目,我劝你不要出去乱晃,免得节外生枝。”

  “茨崖,你是什么官职?”

  “啊?”

  “你跟我说过是个小鬼差。我看你眉清目秀的,跟哪个鬼差都对不上号。”

  “我负责勾魂,自然要长得玉树临风些。”茨崖向青孜抛了个媚眼。

  青孜嘴角直抽,这顺竿爬的本领也没变啊。

  安顿好青孜,茨崖就走了,说是去打探打探消息,只是这一去,一直也没回来,青孜等的好生惆怅。这酆都城的天色始终都是将黑未黑的样子,和着些许迷雾,暗的朦朦胧胧,向外张望,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拱桥,却看不分明,好在青孜发现,若是站在门口,可以看到酆都城最高的建筑冥生楼。楼顶悬着一面赤色旗,等换上紫色旗时,青孜忧伤的悟到,那是指示时间的旗帜,赤橙黄绿青蓝紫;她更忧伤的悟到,茨崖已经走了七日,没有任何音讯。

  等待变得有些难以忍受。青孜越等越心焦、越等越急躁、越等心越乱,说不定此刻茨崖正在哪里等着她去搭救。想到此,她当即决定不等了,出去找茨崖,顺便打探一下消息,而且,水囊里的水也容不得她一直在此作无谓的消耗。临走前,她换上了鬼魂的宽大袍子,将水囊别在大袍子里面,好在休息了几天,她已经恢复过来,要学着鬼魂的样子飘着走不是件难事。只是飘出去没多远,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其实也算不得熟悉,统共也就打过一次照面,魔族护法灵翼。

  那日魔族血洗五神山,灵翼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一直默默的坐在昊天阁的屋檐上。青孜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么堂而皇之的行走于酆都城的大街上,魔族也有魂魄,他不怕无常将他的魂勾走吗?青孜下意识的慢慢飘着跟了上去,好在酆都街上的鬼魂真心不少,来来往往,她夹混在里面也就不那么容易暴露。

  灵翼步履很快,显然对地形很熟,他穿街过巷绕进了一间酒馆。青孜飘得有些眼冒金星,因为她发现鬼魂飘起来不是直线行进的,有时候曲线、有时候迂回、有时候反复……毫无规律,完全随机。于是她只能一路任性的飘了过来,可怜她还要仔细观察灵翼的去向。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啊。

  说到饿,她一连几日都靠着茨崖留给她的干粮果腹,此刻看到“酒”字,立刻就联想到了美酒佳肴,她咽了咽口水,怎么办呢?茨崖估摸着没有预计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因此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钱财,她兜里的碎银子显然是不流通的。青孜一边飘,一边望着那块“酒”字匾额一阵唉声叹气。

  “怎么,想喝酒?”

  青孜记得茨崖的叮嘱,不敢回头,自顾自的飘着,只怕这会儿站在她身后的,不是鬼差,就是判官,心里有点慌,提醒自己要镇定,要镇定,她现在是个鬼魂,鬼魂是不会害怕的。

  “爱酒的女鬼倒是少见。”赏善司判官走上前,看了看青孜,自言自语道:“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可惜啊,罢了罢了,本官今日就请你同饮吧。”说罢向她招了招手。

  青孜慢悠悠的飘了过去,反反复复的默念着,镇定、镇定、要镇定、要镇定。不过等酒馆的鬼小二将一桌子好酒好菜布好之后,青孜瞬间就放松镇定下来,这么多好吃的,无论如何也要将戏往死里演啊,绝对不能穿帮。

  赏善司判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工作上的琐事,摆了摆手,青孜觉得应该是示意她喝一杯或者吃一口,于是她就端起酒杯泯了一口,赏善司判官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又摆了摆手,青孜就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肉……一罐酒下肚,赏善司判官有些醉了,连连摆手,青孜就很不客气的又是喝酒又是吃肉。等赏善司判官完全醉趴到桌子上,青孜就欢天喜地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

  灵翼从二楼下来的时候,青孜酒足饭饱正坐着等赏善司判官醒酒,她一个没有思想的女鬼,总不能吃饱喝足一抹嘴就自己飘走了吧。灵翼身后跟着一个十分美艳的女人,一袭曳地红纱长裙,连下楼的步子都走得媚态横生。

  女子见到她,惊了一惊,确切地说是见到判官大人惊了一惊。

  “有不妥?”灵翼问。

  “是赏善司判官。”女子回道,“他竟然会邀一个女鬼喝酒。”女子走了过来,眼光停留在判官身上,仿佛在审视他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

  青孜又开始默念,镇定,镇定,要镇定,要镇定。

  “不过……这个女鬼倒是很有几分姿色,若是弄回去献给君上,不知道能不能换几块宝石。”女子边端详青孜边道。

  灵翼冷笑,“灵曦,你倒是大方。”

  “那怎么办。”灵曦回过去看着灵翼道:“你以为我好好对他,他就能好好对我吗?自从那个女人死后,他正眼也没瞧过我,每日跟宫里的那些女鬼们厮混,喝醉了还会发酒疯。”

  灵翼叹气,“当初你执意嫁他,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我说的那些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走了。”灵翼扭头往外走。

  灵曦疾步追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带着哭腔的哀求道:“你别走……你别走……,我害怕,灵翼,我害怕。”

  灵翼站着没有动。

  “你带我走吧,好不好,你带我走,去哪里都行。”

  灵翼拉开她的手,冷冷道:“灵曦,你最好不要忘了,他是你的夫君,而我是你的哥哥。”灵翼走了,再不顾她的哀求,走得很决绝。

  她跌坐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哭喊道:“你为什么要来酆都看我!你为什么要来酆都看我!”

  青孜结合整个事情的演变,仔细考虑推敲之后,觉得灵曦应该是鬼君的三位冥妃之一。而灵翼,眼见的和灵曦很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又搂又抱、又哭又求的,这应该是酆都最劲爆的八卦,即便是传了出去,按鬼君和灵翼的身份,估计问鼎四海八荒绯闻八卦榜毫无悬念。

  赏善司判官悠悠醒转,看了看青孜,“你果然还在,你们这些女鬼,又好又不好,虽然本官请你喝酒吃肉,你却是半句安慰之言也没有。唉,走吧走吧。”冲着青孜直摆手。

  青孜已经坐的腿都发麻了,这会儿判官示意她走,她真是求之不得,十分妥帖的飘出了酒馆,循着原来的路,迂回曲折的飘回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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