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凉露欲秋天。
莫对月明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
注：摘自唐白居易《赠内》
离开的时候，似乎是秋天，回来的时候，果然还是秋天。青孜觉得很忧伤，天、人二界为何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时差呢？这不是欺负凡人嘛。而且，位列仙班的众神众仙，寿数都很长很长，再加上这么夸张的时差，这不是往死里欺负凡人嘛。
青孜坐在幽幽谷的山坳子上，晃着脚，看着花雨出神，心里一直回响着一句话，若问这世上谁愿意舍命救你，唯萧墨寻一人而已。这几天，青孜一直被这个叫萧墨寻的人困扰着。她在凡世的事，回来以后便统统记不得了，只记得这句话，这个名字。这个人是谁呢？同她是何关系？为何她什么都不记得却偏偏记住了这个人？
青孜去问过浮屠，为何她没有凡世的记忆。浮屠说，是因为她修为太差了，修为高深的仙家道友，会保留一段时间在凡世的记忆，而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凡世的记忆丢的干干净净，可见修为不是普通的差。青孜不服，说自己记住了一句话，一个人。浮屠笑得十分夸张，说她记住的，不过一个执念罢了。
回来几日，一直没见球球，青孜执着于这个心事，也没太注意，今日想着将心事暂且放一放，得问问球球她不在的这些日子他都干什么了，却发现球球根本不在谷里，喊了半天才把浮屠喊出来，他十分不耐道：“鬼哭狼嚎的嚷什么，我正在午睡。”
“球球呢？他怎么不在？”青孜有些着急。
“他从凡间回来就出谷了。”浮屠十分淡定。
“球球去看过我？什么时候的事？”青孜左思右想，真的半点印象也没有。
“约莫半个月前吧。”
“你怎么让他出谷了，他还小，一个人跑出去很危险，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既然答应我照顾他，就该忠人之事啊。”青孜不满地指责道。
“我几时答应你照顾他？我没吃掉他，你就该谢天谢地了。”浮屠阴恻恻地回道。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说罢，扭头腾云而起。
浮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轻扬，会拽文了，有进步。
青孜急急的赶至苍峨山，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后，她惊呆了。这真的是朱雀的青竹小舍吗？地板上积了一层灰，屋内蛛网密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青孜皱着眉，看了又看，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之前似乎在太极殿看过一本书，修仙之人若是大限将至，有关他的一切都会呈现出一种萎靡之态。青孜摇了摇头，不会的，一定是她看错了，她回身几步下了台阶。
明月瀑布边，还是那张熟悉的长椅，长椅上还是那个熟悉的人，青孜落在五神山巅，只急急一句，“帝君，我借本书有急用。”快步跑进了太极殿，站在满墙的书架前忽然有些发懵，这么多书，她要怎么找？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是大海捞针，也得先动手开捞不是吗？
一个时辰后，青孜累得气喘吁吁的，却是一无所获。帝君，你为何要这般博学呢？帝君？！对了，帝君！青孜扭头跑到少泽帝君跟前，“帝君，我有一事请教。”
“你不想拜我为师？”少泽翻着书，很随意地问道。
“啊？”青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想了想，莫非她下凡的事，帝君知道了？他找过她？不会的，他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但看看他此刻的做派，他确实挺有空闲的。但帝君真的会找她吗？她的生抑或是死，真正在意的人只有球球吧。
“为何不愿拜我为师？”少泽放下了书，抬头看着青孜。
青孜有些局促，怎么去凡间晃了一圈，还是这么经不起质问？照理经历过凡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就算记忆丢了，胆量应该留下来呀，叹了口气道：“帝君不怕被众人耻笑吗？”
少泽帝君想了一想，“我被耻笑，与你有何相干？”
青孜又是一愣，对呀！众神众仙耻笑的是他，她为何要介意呢？不对，这话问得有点伤人，她何止是介意，根本就很在乎，帝君这么完美的一个人，怎能被人耻笑？她怎么可以成为害他被人耻笑的罪魁祸首？这叫她情何以堪，“那个，我想问个问题。”
“问。”
“帝君，你若是大限将至，五神山会是什么光景？”
“哈哈哈哈，青孜，你怎么这样同你师傅说话。”元戎帝君的声音由远及近，青孜回头，见他已站在了一旁。
元戎看了眼少泽，对着青孜道：“你师傅若是大限将至，五神山就是落石飞沙、树倒花败的光景，怎么，你想看看那样的光景？”
青孜瞪了元戎帝君一眼，“帝君是欺我年少无知吗？五神山上还住着你和垣霞公主，怎么可能出现坠山之象*，再说了，佛天塔还好端端的供在昊天殿。”
“不容易，知道坠山之象了。”
“帝君方才说，你师傅，是何意？”
元戎看了看少泽，又看了看青孜，慢条斯理的说道：“虽然没找着你，少泽君还是当着天界众人的面举行了拜师大典，正式收你为徒了。往后，你可要好好随他修行，别枉费了他这番苦心。”
青孜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帝君收她为徒了，即便她不在，他也还是收她为徒了？！这真是……太不讲理、太任性了。帝君怎么也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拜师大典上，帝君被耻笑了吗？青孜想着众神众仙一张张道貌岸然却伪善的脸，叹了口气，好生惆怅。
“帝君可曾见过球球？”青孜看着少泽问道。
“他偷吃火石榴，历天劫去了。”
青孜想起球球跟她说过，火石榴于他而言可以续命，那时候她并未当真，没想到，他真的会去偷吃，不过，能在元戎帝君的眼皮子底下成此大业，也是不容易啊，等找着他，她一定要好好表扬鼓励他一番，“球球以前说，吃火石榴可以续命，但据我所知，解忧兽的命数很长。”
“解忧兽的命格特异，只要生仔，就是以命换命。”元戎帝君接着道：“火石榴确实可以为他续命。”
青孜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球球尚小，还没到以命换命的时候吧。”
“命格可以存起来，这就是他不惜历天劫也要偷火石榴的原因。”
青孜想了一想，双眼一亮，“火石榴会增加我的命格吗？”
“本君已经布了结界，不怕死的，尽管来偷。”
青孜讪笑，“我是同帝君说笑的，帝君莫要当真。”
“青孜，明日开始我和元戎君闭关清修，你将五神山志仔细看一遍。”少泽伸出手，掌中出现了一本蓝皮古书。
青孜看了看，还好，不算厚，估计花不了多少时间，于是满口应承伸手接了过来，谁知刚接到手里，这书变戏法似的一本接着一本往上摞，顷刻便摞成了一大叠，死沉。
“这些书，你先捧回太极阁吧。”少泽说罢，复又翻起手中的书。
青孜看向一旁的元戎帝君，不知何时他已变出了一把长椅，此刻正躺着闭目养神，紫色的长发很随意的垂在身侧。看样子这两个人都不打算帮搭一把，这么重的一叠书，竟由着她自己捧回太极阁，虽说没多少距离，但真的很沉，要是球球在，肯定不会坐视。青孜觉得手臂都有些打颤了，好不容易堆到桌子上，一下子瘫坐下去，这么一大叠书，看到猴年马月是个头啊。
二位帝君闭关后，青孜还是认真了好些天的，虽说期间去过四方殿看望青秋、也去过苍峨山打扫卫生，但大部分的时间，她真的捧着五神山志，认认真真的在看。只是，一件心事终是装不得太久，青孜有些忍无可忍，萧墨寻究竟是何许人，同自己又是何关系，她觉得很有必要先搞搞清楚，否则很难静下心来，青孜当即起身，三步两步出了太极阁。
浮屠见到青孜，满脸的不虞之色，“你往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朋友吗？”青孜很吃惊。
浮屠翻了个白眼，回想着自打认识青孜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觉十分掉价，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青孜是除少泽帝君和元戎帝君外，唯一一个进了幽幽谷却没有被他吃掉的人，倒不是浮屠不想吃掉两位帝君，而是吃掉他们的难度系数实在有点高。但是没有吃掉青孜这个事，浮屠一直没想明白。此刻看着青孜，浮屠越看越觉心烦气躁，这女人进进出出太随意了。
“那个，我问个问题马上就走。”
“问。”
“若是想知道我在凡间的事，可有什么法子？”
浮屠扭头瞪了她一眼，真是死心眼，早知道不送她下去了。
“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是四海宝典*还是南山不倒问*，你一有疑问就来找我答疑解惑。”
青孜撇了撇嘴，低声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朋友，朱雀神君眼下又不知去向，我看的书不多，懂的也少，现在正处在求知欲旺盛的知识生长期，你就以前辈的身份，小小的指点一下我这个晚辈吧，而且我们还算挺熟的，看我独自纠结，你过意的去吗…………”青孜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说服浮屠。
浮屠被烦的脸都发白了，连连摆手示意她打住，“幽冥鬼君有一面玲珑宝镜，可窥前世今生。”话音刚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青孜毫无征兆的，忽然扑上去紧紧抱了抱他，然后跑出去老远，回头笑着喊道：“你虽然不把我当朋友，可我认定你这个朋友了，等我了却了这桩心事，再来烦你。”
浮屠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注：
坠山-长住神山的尊神若是大限降至，便会出现坠山之象，落石飞沙、树倾花糜，直至下一位住山尊神出现
四海宝典-记载着四海八荒所有事宜的书册，整本书均为黄金质地
南山不倒问-南山的土地公，因博学多才著称于世，据说没有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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