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远送于南

　　郑仲南一见他面，心道：“好你个唐家峻，算得可真仔细，知道我会收到日本人电报，就赶来探我口风。我怎样想，你有资格知道吗？”面容扭曲一笑，道：“贤弟说笑了，你成日里惦记着老哥，做哥哥的也不敢把你忘记了啊。”唐家峻知道他至今仍对德国希瑞克公司一事耿耿于怀，笑了一笑，故意道：“唉，大哥，不瞒你说，我今天正是为了希瑞克公司的事儿来的啊。这仗眼看着就打起来啦，你弟弟我一没依靠，二没实力的，只好当个懦夫，乖乖的把产业都迁到大后方去。这与德国公司的合作嘛，只怕我没这个福气，要不奉还哥哥怎样？”

　　郑仲南心中冷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真会相信么？哼，你要真打算走，自己收拾都还来不及呢，又怎有闲工夫来我这儿逛？”面上不动声色，也是一笑，道：“唉，身处乱世，咱们当不了英雄，就只好夹起尾巴当狗熊了嘛。这些天啊，我为了搬迁事宜，硬是忙得焦头烂额，合作什么的，既然都交给了你，反正你都闲着，就继续做嘛。”

　　二人都知，这块香饽饽如今已经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哪方接下它，就从侧面说明，哪方投敌，决定留在南京城中。是以二人你推我让，从来都没这么客气过。一个回合下来，双方都没占到便宜，谁都不知道对方具体打算如何。郑仲南心道：“你唐家峻是什么人，你得不到的东西，还肯让给别人么？你越表现得惋惜，那就越假。”唐家峻心道：“郑仲南这只老狐狸，他若决定跟日本人合作，他郑家实力比我家强，只怕日本人偏袒他多一些。”双手抱拳，笑容满面：“大哥，你客气了。”郑仲南回以一笑，阴阳怪气的道：“哪里，是你谦虚，这种胸怀，做哥哥的得多学着点儿才是。”

　　二人正僵持不下，彼此心中暗自算计，忽听得王艋惊叫：“啊哟，郭少爷啊，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啦？”郑仲南和唐家峻对视一眼，心下都想：“郭家果然也收到了电报。”二人均知郭文正为人正直，这番绝不会投敌卖国，眼见郭绍彬亲来，自然是为了这件事。二人前一秒还在暗斗心计，一瞬间又马上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唐家峻站起身来，欢喜迎上，抱拳作揖：“不知郭兄前来，未克远迎，真是失礼失礼。小弟正在此向大哥讨教呢，郭兄来得正好，快坐，快请坐。”唐家峻将面子功夫做得极好，极尽谦恭。郑仲南却为了上次争夺芷缨一事，心存不爽，只抬头瞥了绍彬一眼。绍彬道：“唐兄客气了。小弟今日前来，只是想向二位探讨，关于与日方合作一事，大家如何看待？”

　　郑唐两人平时斗智斗力惯了，张口闭口，每一句话都话中有话，跟猜哑谜一样。耳听得绍彬出言直接，倒是怔了一怔。唐家峻一愣之下，好不理解的道：“什么？与什么合作来着？”郑仲南一眼洞穿，心道：“装，你继续装。”将桌上电报一甩，冷笑：“你不知道哇？那你现在看吧。”唐家峻将信将疑的接过电报，边浏览还边说：“这是啥东西啊？见都没见过。唉，准是日本人觉得我唐家实力弱，瞧不上眼，所以连电报都不肯发。”绍彬也看出他是在装，心道：“京城四商，少了沈家，余下的三家三足鼎立，日本人既然要找内应，就不可能单独放掉唐家。他这是在故意示弱。”

　　唐家峻看完电报，一脸凛然正气，义愤填膺的道：“看看，快看看，小小一个日本都猖狂成了什么样？还要我们帮他们运输弹药，‘维持南京城里秩序’，呵呵，这算什么？摆明了是出卖国家啊。我跟你们说，谁干这事儿，谁他妈就是孙子，谁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话说得狠，一来是说给绍彬听；二来也故意挤兑郑仲南，心中盘算着：“只要他郑家不跟我争，日本人那边我就一方独大。至于孙子什么的，谁有权有钱就是爷，以后谁当孙子还说不一定呢。再说了，将家族产业发扬光大，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列祖列宗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我？”

　　哪知郑仲南却并不上当，只冷冷一笑：“我看哪，有些人是当定孙子了，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唐家峻脸颊涨得通红，随即也跟着笑道：“是啊，当孙子也总比当个不孝的逆子好啊。当孙子至少还有良心，还有人性，不会残害自己的亲手足。大哥，你说是吧？”郑仲南听他提及暗害郑克生一事，心中一凛，将茶碗重重一顿，瞪视着唐家峻，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了。

　　绍彬奉父亲之命，前来打探郑、唐两家对跟日本军方合作的态度，听二人说了这么久，察觉到他们话中都不尽不实，也不知道在故意掩饰什么，心道：“唐家峻面上虽然和善，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但他既从早年便安排下了偷拍宛筠一事，瞧准了这之间必有争斗，借此来挑拨郑、沈两家关系，其见事之远，城府之深，不可估量。日本人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他态度表明得如此坚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很可能是在说谎。”

　　唐家峻当着绍彬的面，试探郑仲南道：“小弟是坚决不趟这趟浑水啦，就不知大哥意下如何？”郑仲南心中不满绍彬很久了，将头一昂，眼睛微眯：“帮又如何，不帮又如何？”唐家峻一声惊呼，假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啊呀，大哥，你真要当汉奸？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啊，考虑清楚了，那是要被人骂一辈子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暗自戒备：“哼，他郑家果然想来分一杯羹。我得想个什么法子，力劝他别帮日本人办事才好。”绍彬听闻郑仲南言语，见他表情高傲不屑，微微一笑，掏出把枪，拍在面前案桌上，斩钉截铁的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会秉行军人的职责，亲手毙了他！”

　　郑仲南脸色一变，身子微微离开椅背，但随即笑呵呵的道：“郭少爷啊，我还真有点怕了，不过啊，你这话说得出口，只怕做不到吧？你可是你们家将来的财产继承人啊，你爸妈舍得你上战场吗？笑话！”绍彬剑眉一蹙，郑仲南的话中虽然含有讽刺，但也确实戳中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隐忧。唐家峻忙□□嘴来：“那无妨嘛，大汉奸人人得而诛之。别说人家郭兄是军校的高材生，就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要看见有汉奸站我面前，那是二话不说，有刀掏刀，有枪拔枪，大义灭亲，为国牺牲，死也死得光荣！”

　　郑仲南微微一哂，心中冷笑：“你以为你说得越恐怖，我就被吓到啦？三言两语吓退人的本事，你小子还嫩了点。只怕这些话将来应验到你自个儿身上，你后悔都来不及。”洞穿了唐家峻的用意，心道：“你说了一大箩筐，无非就是不想我跟你争，那我就如你的意啊，好叫你高兴高兴。”将计就计，跟着道：“要想在乱世里混得好，投敌卖国的，搜刮百姓的，等着发战争财的，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不过郭少爷你放心，我郑家有的是实力，要的是脸面，活的是一口气。汉奸这事儿，跟我姓郑的永远沾不上边儿！”

　　唐家峻听他这样说，果然心中一喜，但旋即醒悟：“差点上了这只老狐狸的当。他要有这么正值，怎干得出杀害亲兄弟的事情来？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来唐家找我呢，既然早决定了不干，那我帮不帮日本人，关他屁事儿啊，他又何必关心？”绍彬朗声道：“反正我郭家誓不为敌所驱，大家想法既然都一样，那最好不过。”往二人又各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唐家峻直送他到门口，满脸堆欢：“郭兄慢走了，有时间小弟再到府上来讨教。”

　　郑仲南微微一笑，长声道：“哎呀，看来还是你时间多啊。我这忙着搬迁的，连觉也睡不饱，饭也吃不好，不像贤弟你，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这南京城里，有时间四处去溜达，各家拜访。”唐家峻道：“大哥你说笑啦，我这不正打算要离开了么？在这城里住了几十年，难免舍不得嘛。走之前拜会老友，是我们这些穷酸文人的把戏，大哥可瞧不上眼啦。”郑仲南哈哈一笑：“啊哟，贤弟真是风雅。”唐家峻道：“除了风雅，小弟真的就一无是处啦，不像大哥你，什么都会，什么都考虑得妥妥帖帖的。”郑仲南顺手拿起桌上的电报，将它扯得粉碎，肃容道：“此番国难将至，一个人再怎么能干也只有一头四肢，要能保全身家性命，那当然是能避则避喽。”唐家峻道：“小弟想法跟大哥一样。不多说了，这日本鬼子不日就要打进城来了，我得赶紧回去，安排后迁事宜。小弟贪生怕死得很，可不想困死在这城中。”郑仲南道：“请便，不送。”

　　唐家峻抱拳作揖，带着胡九，转身出了郑家的大门。胡九道：“少爷，看来跟日本人合作一事，郑家、郭家都不会参与了。我觉得吧，这里面虽然有得赚，但毕竟名声不好，要不咱们也别干了。”唐家峻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郑仲南那老狐狸一定不干？”胡九摸着脑门，不解道：“他刚才不都已经立过誓，还把电报给撕了吗？”唐家峻微微冷笑：“我刚才立下的誓还少了么？他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你信不信，他刚才还慷慨激昂，等咱们前脚一出，他立马向日本人示好。”胡九呆了一呆，先前在大厅里听唐家峻凛然陈词，还想：“原来少爷早改了主意，不想当汉奸了。我就说嘛，当汉奸有什么好？”待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计谋，一时间简直反应不过来，顿了一顿，这才又跟上：“少爷，这……这是真的啊？”

　　厅内，郑仲南望着唐家峻的背影在门后消失，缓缓的吐出一口烟气，一字一顿，沉声道：“去，回份电报：‘承蒙贵军器重，敝号愿意倾其所能，为大日本皇军效犬马之劳。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仲南，拜上。’”


　　(https://www.baishuzhai.cc/ibook/29/29073/1787902.html)


1秒记住百书斋：www.baishuzhai.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aishuzha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