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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之子于归


  绍彬微笑:“爷爷,多亏您照顾,这些日子,真是麻烦您了。”那老爷爷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来了呀,我这孤老头子,家里边热闹,心里边也暖和。”唐茵仰头问道:“为什么家里边热闹,心里边就暖和呢?你要是冷的话,就多加衣服呀。”芷缨回想起那次和他下棋已是两年前的事情,同时那次的枫山之巅,也是她与绍彬初次见面的地方,不由心生感慨,只觉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眼中含泪,抱住他手,叫道:“爷爷!”只觉得面前这老人和蔼,心中不自觉的生出亲近之感。那老爷爷扶摸她头发,眯起眼睛道:“长高啦,也长漂亮啦。娃娃女十八变,爷爷都快要认不出来啦。”

  那老爷爷携着芷缨的手,走到厅上坐下。其余三人也都各寻位置坐拢。芷缨先前在院子里就觉得这农家干净,不同寻常,进得厅中,再一打量周围陈设,家具虽然寥寥无几,但都古朴端庄,木质的座椅上隐隐泛出光泽。厅中的左手边摆放着一副棋盘,右手边是一床古琴,墙壁上挂的都是些字画。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只觉周身舒适,就想在这里作长久之居。绍文道:“呵,老人家,您可当真风雅。”

  那老者笑着捋捋胡须,道:“不敢当,不过闲来无事,附庸风雅罢了。”芷缨抬头,打量着墙上的字画,虽不是出于名家之手,但都独具匠心,尤其是右侧墙壁上一副山水花鸟图,自有一种江南小家碧玉的温雅风情,忍不住赞道:“好美的画呀,画得真好看。爷爷,那是您画的吗?”那老爷爷眯着眼睛笑道:“画得好是吧?那是出自我大女儿之手。”芷缨道:“啊,那阿姨人呢?真想向她取一取经。”那老爷爷黯然叹道:“死啦,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啦!”

  芷缨闻言一呆,忙道:“对不起,爷爷,我不是故意的。”那老爷爷道:“无妨。我女儿要听见有人赞她的画好看,黄泉之下,也一定欢喜。”唐茵见那画的落款处写着几排拈花小楷,一字一顿,念道:“饮冰阁居士。庚什么年九月初六。哥哥,这是什么字呀?”绍彬道:“那是寅字。”那老爷爷笑道:“我那女儿啊,特殊得很,好好的一个闺女,取个什么‘饮冰阁居士’,真是令人笑掉了大牙。”绍文道:“《庄子?人间世》有云:‘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饮冰’二字,当出于此。”绍彬道:“阿姨别出心裁,不拘一格。”

  芷缨听到这几个字,心中却犹如大铁锤猛捶一记,低眉思索:“饮冰阁居士,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是了,书房里有一本佛经手抄,云妈告诉过我,那是我妈妈在怀我的时候,闲着无聊抄写的。落款也是一样,饮冰阁居士,难道世界上竟有如此巧事……”绍彬见她突然间沉吟不语,脸色煞白,不由得关心,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芷缨摇头,紧张得握紧了他手,心中有好多疑问,但又不敢直接向那老者询问,生怕弄错。忽听得唐茵惊叫:“咦,姐姐,你的照片?嗯,不是,快看,长得好像你哟。”

  众人循声转头,只见唐茵指着供桌上一张黑白照片,正自仔细端详。绍文眉头一皱,喝道:“唐茵,过来,别乱说!”绍彬也觉得不甚吉利,忙赔罪道:“爷爷,对不起,小孩子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芷缨却神色紧张,跌跌撞撞的扑身前去,只见那张黑白照片上印着一张清秀绝俗的美人脸,眉眼温柔,梨涡浅笑。

  绍彬本来还在批评唐茵乱说,见芷缨扑上,也忙跟上,一眼过去,顿时也觉得:“是啊,缨妹的容貌跟这位女士还真有些相像。”芷缨拿起照片,手在发颤,再一移目于桌上排位,只觉眼前一花,差点没晕厥过去。香樟的木牌上清楚的刻着瘦硬的柳体楷书:“爱女程氏御兰之位”。而程御兰正是芷缨母亲的大名。

  芷缨震惊之下,脚下虚浮,顺势坐倒在地。绍彬见了她的反应,也懂了七八分,忙扶她起来,惊道:“这位程女士竟是……”芷缨流泪道:“是啊,她是我妈妈,是我妈妈啊!”此言一出,厅上众人俱为惊讶。那老爷爷一把撑起身来,颤声道:“你……你叫什么?你姓夏?是夏凌松的女儿?”芷缨点头:“是,我爹爹正是夏凌松。您……您是我的外祖父,外公!”说到动情处,又即跪下身去,泪水滂沱而下,跪在地上磕头不起。祖孙俩乍然相认,搂抱在一起,都不甚欢喜,更有辛酸之情。

  那老爷爷老泪纵横:“孙女啊,孙女!我程咏芹有福啊,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我的外孙女。上天待我不薄,总算让我见到了程家的乖孙。乖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满二十了没?这些年都过得好不好?还有你那大姨娘,那女人怪得很哪,她有没有苛刻你?都跟外公说说。”芷缨流泪道:“外公,您老人家怎么会一个人住这儿啊?孙女不孝,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您的存在。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程咏芹摇头道:“这些怪不得你,你一个女娃娃懂些啥?当年你母亲走后,我几次来夏家探望。你那个姨娘,叫什么桂莲来着,那女人啊,刁钻得很,也不知道在夏凌松那小子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子,以御兰已死,外戚不便过多往来为由,好一个诗书阀阅名家,竟然将我一个老头子拒之门外!哼哼,我搬离了苏州老家,这些年来,就一直住在这里,时不时往南京城里走上一趟,站在堂堂夏家门前,哪一次没被门房拒绝?”

  芷缨越听越绝辛酸,她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生她养她的爹爹,再没有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存在。陡然间获知还有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外公,内心欢喜自不必言说,但想由于姨娘阻挠,时隔这么多年,祖孙二人方能相认,心中又不禁悲伤,泪水簌簌扑落。绍彬先扶起程咏芹,再扶起芷缨,道:“外公,缨妹,你们起来再说。”自从芷缨受伤,绍彬抱着她冲到家里来着急投宿时,程咏芹便已经看出来了二人是一对青年眷侣,耳听得绍彬改口称呼他为“外公”,心下欢喜,连连点头:“好小伙,外公喜欢你!”

  相别二十余年,祖孙乍然相逢,少不了有许多话想说。芷缨先斟热茶一杯,规规矩矩的奉上,跪在地上,含泪叫道:“外公,请用茶。”程咏芹目光爱怜备至,打量着这二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外孙女,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秀雅端庄,眉眼间的那点温柔神色,和女儿在世时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得浊泪满眶,双手接过茶杯,连说:“乖,乖娃娃,快起来,快起来!”芷缨伏在他膝前,眸中泪光闪烁,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起过妈妈的事情。记得很小的时候,我问过爹爹,可是那一次,爹爹狠狠的骂了我,还用戒尺在我手心里打出了好几条血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提起,是妈妈做错了什么吗?可在我心里,我一直坚信妈妈是一个温柔大方的好女子啊。外公,您可以告诉我当中原因吗?”程咏芹脸现忿忿不平之色,拍着桌子道:“哼,他们当然不敢跟你说,当然不敢。你的妈妈,是被他们一手给害死的啊!”

  众人“啊”的一声惊呼,这答案显然远出意料之外,震惊不已。芷缨颤声道:“可……可是,我妈妈不是在生我的时候,因难产而死的吗?”程咏芹道:“孩子你是不知道啊,你妈妈当年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刚嫁过去不久,就怀上了你。那时候,夏凌松那小子都还客客气气的,岳父长、岳父短的叫着我。我见他对御兰好,虽然只是个二姨太,但丈夫肯真心相待,名分什么的,也就不来计较啦。哪知道那小子啊,咳咳,被痰了迷心窍,千方百计想要求一个儿子来养,居然去相信那土庙里的姑子,用灶头的烟灰调了泥巴,硬是逼着你娘喝下……”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齐声惊呼,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是多么的荒谬,竟然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芷缨含泪道:“是了,爹爹这些年来,都在感慨,说咱们家后继无人,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儿子。只可惜我为女儿之身,不讨喜也在情理之中。”程咏芹道:“我的乖孙女,可苦了你啦。你娘当天晚上就痛得死去活来,算来日子都没满,就产下了你。我那御兰孩儿,命苦啊!你们母子俩本来可以平平安安,就因为夏凌松他求子心切,生生的害死了一条人命,差点连你也保不住。孽障啊,真是孽障!”时隔多年,回想当时情景,爱女惨死,仍是气得捶胸顿足,浊泪满眶。

  芷缨虽然伤心,但肇事者是自己的亲生爹爹,无论如何不可愤恨,只含泪道:“外公,您注意身子,别难过了。”内心隐隐作痛:“原来在生我之前,爹爹满腔希望,诸般爱护,就是为了得一个儿子,见出腹的是我,爹爹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回想起从小到大,爹爹都对自己神态冷漠,不闻不问,一任大姨娘胡作非为,更觉辛酸无以。兄弟俩面面相觑,扼腕叹息。绍文感叹:“阿姨才貌双全,当初怎么就肯委身下嫁,甘心当一个姨太太呢?”

  程咏芹抚胸长叹:“不听话啊!我们虽是小门小户,但正经人家,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归宿。你妈妈啊,犟哪,仰慕人家什么书香世家,以为那是块香饽饽,我怎么劝都不听,硬要嫁过去。你看看,人家哪儿把你当人看啊,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芷缨啊,你说说,这些年,你爹爹对你好吗?逢年过节,想起过你娘吗?”芷缨泪水顺着腮边滚落,要她亲口说出,父亲待她不好,她做不到,但要她说:“父亲对我疼爱有加,待我很好。”那更是讽刺。

  程咏芹伸出手来,颤颤巍巍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乖孙啊,听外公一句劝,越是大户人家,心肠就越狠,越嫁不得。别像你妈妈一样,到头来,死的不明不白,人都走了,祠堂里连块牌位都没有。”芷缨一直在点头答应,陡然间听到“大户人家”云云,心中一凛:“外公是在故意指彬哥吗?”忍不住回眸,朝绍彬一望。绍彬会意,走上前来,和她并排跪立,朗声道:“外公请放心。我若有幸得缨妹为妻,定当全心全意,不遗余力照顾她一辈子。孺子今日之言,如有半点没做到,甘愿死在您的手杖之下。”

  程咏芹捋须微笑:“好,好。”忽然间抬起右手,拐杖便往绍彬顶门上重重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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