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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之子于归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一会儿如受火煎烤,炙热难当;一会儿又像是身入冰水之中,冻得瑟瑟发抖。她几次睁开眼来,第一次望出去,一轮满月挂在苍穹之中,月晕好大好大,接着整片天都成了月亮的颜色,光亮灼眼。第二次睁开眼时,像是睡在了一张木床之上,床顶的蚊帐是玄青色的,身下安稳,伤口便不被震得那么疼了。第三次醒来之时,朦朦胧胧中,见一个人背床而坐,双手扶着额头,瞧那背影,正是心心念念的绍彬,她伸长了手,想要去触碰,口唇干涸,语音中却满是喜悦:“彬哥,彬哥……”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我不会死了,彬哥也不会了。”

  昏天黑地,待得她完完全全苏醒过来时,已不知是几日之后。睁开水肿的眼,意识慢慢恢复,偏转头往外打量,身处之地是一间农家小屋,屋内空无一人,桌子上摆了一只茶杯,还冒着腾腾热气。一睁开眼,不见他守在身边,心中忽然就好怕,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寻,哪知略一移动,左肩上便剧痛难当,“嘭”的一声撞在床头,忍不住呻.吟出声,额间痛出了冷汗。便在此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人快步进入,不胜欢喜:“你醒啦?太好了,太好了!”

  芷缨见是绍彬,一颗悬着的顿时放下,依恋的攥住他手,唤道:“彬哥……”绍彬一怔,轻轻的拿开了她手。芷缨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患得患失,再度握住了他手,慌道:“彬哥,怎么了?你……你不要我了吗?”绍彬不知所措,尴尬的笑了笑:“弟妹,小彬他出去了,隔一会儿大概就回来了。”

  芷缨一怔之下,陡然间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绍文而非绍彬。二人相貌本就像极,在这种情况下,她刚刚醒来,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关心则乱,竟又将兄弟二人错认。忙不迭的松开手来,急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心中对绍文敬畏太过,这一松手使劲太大,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绍文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伤口没事吧?”芷缨一怔,心道:“大哥怎么没责备我不懂礼貌?”睁大了眼睛,简直受宠若惊,摇摇头道:“没……没事了。多谢大哥关心。”

  绍文在床头坐下,叹道:“不敢当。真要说谢,那也该是我谢你才对。”芷缨一奇,脱口而出:“为什么呀?”绍文本以为她会说,诸如“没什么,那都是我自愿的”一类,哪知她是当事人,竟然糊里糊涂,不由得反问:“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芷缨略有沉吟,登时慌道:“难道是彬哥出了什么事吗?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我要去见他!”绍文见她神色冲动,忙安慰她道:“不是,不是。你想多了,小彬跟老乡出去采药了。我谢你,是因为你替我挡了那一枪。”

  芷缨确信绍彬无事,松了一口大气,这才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回想起那日傍晚在小树林旁发生的一切,这才道:“原来是这样。大哥,我睡了几天了?”绍文道:“算上今天的话,足足有四天了。”芷缨闻言一惊:“啊,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不好,大哥,你不是急着走吗?真对不住,我又耽搁了你的行程。这样吧,你和彬哥先走……”绍文微微一笑,打断她话道:“你救了我性命,区区行程,和救命大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芷缨听他由衷感激,怔了一怔,眼眸微垂,低声:“大哥,其实你也不用感谢我,我没想过……要救你的,对不起,我心里真的不是这样想,不值得你的感谢。”绍文闻言一惊:“可你明明就救了我啊!”芷缨脸现尴尬之色,终是如实道:“大哥,我必须要告诉你。你觉得我自私也好,矫情也罢,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时枪响的时候,我的确想也没想便扑了上来,可是事后,我自己也有想过,若换做了别人我救不救,比如说唐茵小妹?我想,那时的我一定吓得呆了,就算想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绝不会反应如此迅速,以身相替。只因为,你和彬哥实在太像,我看到那枪口对准了你,就跟对准了彬哥无异,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丝毫损伤,我做不到。所以,请原谅,我……终究还是自私的,是为了自己……”

  绍文听她如此坦诚,倒也大出意料之外,沉吟道:“你若不说出实情,谁也不会知道。让我一直感激你,岂不甚好?这样一来,我不会再看轻你,说不定还会一手撮合你和小彬的婚事。这当中的厉害关系,你难道就没想过吗?”芷缨流泪道:“我都知道啊,可是我有我的原则,我不能瞒你。况且如果彬哥问起来,我照样会说实话。所以,大哥,听你口口声声谢我,我心中愧疚得很,我……那都不是因为你。”

  若在平时,依绍文性格,就算不当面出言讽刺,心中也一定冷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人?明摆着的好处都不捡。”此刻心中所想却只绍彬的一句话:“我爱她,就因为她真实,无论别人怎么看她,她就是她自己。”低头见她脸上全无血色,面颊消瘦,一副憔悴之态,回想起第一次在小巷中撞见时,她清秀可人,玉颊粉面,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但觉此刻的她最美,忽然间恍然大悟,感慨:“我终于知道小彬为什么钟情于你,也许,不,你真的是个好女生。”

  芷缨艰难的将实情说出,心中也很忐忑,听闻绍文这样说,惊讶之情明显多于欢喜,忍不住道:“大哥,你不怪我吗?”绍文道:“这一路上我对你冷嘲热讽,该道歉的,该感激的,都是我郭绍文一人而已。”芷缨忙道:“千万不可。你的话虽然当时听起来很难受,可是,你说的并没有错啊。我跟彬哥比起来,的确差得太远,我要以合格的姿态站在他的身边,要学的东西,还太多太多。”

  绍文这些年来都在为革命事业奔走,终身大事根本没时间顾及,突然间领略到芷缨的诸般优点,心中竟然隐隐有感觉:“我一直想找的女孩,不就像她这样吗?温柔善良,一心一意。小彬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没能回过神来。芷缨接着道:“说来羞愧,我还有一件事情瞒着你,那晚在火堆边上,我其实并没有睡着,还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大哥,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冯馨儿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

  绍文闻言一愣,道:“馨儿?她……小彬没跟你说过吗?”芷缨摇头道:“没有。我猜冯小姐的关系跟他一定非同一般,所以他从未跟我提起。”绍文道:“他既然不说,那一定有他的道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多想。”芷缨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冯小姐的存在,不弄清楚,又怎么可能不多想呢?我真的只是想要了解他更多,别无他意。大哥,拜托你。”绍文见她满眼哀恳之情,想了想,终于道:“也好,你既然跟小彬有了婚姻之约,这些事情,你本来也有权利知道。弟妹,我之所以一开始在毫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对你存有偏见,也是因为冯馨儿的缘故……”芷缨听得更奇,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忙问:“是因为我和冯小姐长得很像吗?”

  绍文微微一笑,摇头道:“这倒不是。你和她不是相貌相似,而是性格。冯家和我们家是世交,小彬和馨儿从小就一起长大……”芷缨低声:“我知道了,原来是青梅竹马。”心中不禁黯然:“我若跟彬哥从小一起长大,不错过他成长过程的点滴,那该有多好。”绍文接着道:“馨儿小时候的确讨人喜欢,和你一样,单纯,不谙世事,我们全家上下都喜爱她。她和小彬,那个……他们……”芷缨忽然听他吞吞吐吐,心中登时明了,勉强一笑:“我知道了,大哥,不必多说。”虽然明知事情已相隔久远,心中仍是微一刺痛:“我都不是彬哥的初恋。这位冯小姐真幸运。”绍文醒醒嗓子,尽量不去描述二人当时欢好的情景,免得她听了伤心,粗略的道:“他俩一直很好。可是,就在小彬十五岁生日那天,馨儿忽然走了。”芷缨闻言一惊,一声低呼:“她去了哪里呀?”

  绍文忿忿的道:“出国!一声不响,事前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直到她走了,小彬到处找他不到,上门去问,这才知道,馨儿原来一直很想出国。她筹备了大半年,就因为怕小彬不答应,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竟然狠下心来,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对小彬的打击有多大,为了馨儿,小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意志消沉,完全无法自拔。”芷缨黯然道:“我明白的,这种感觉,就像整片天都灰暗了下来,你根本看不到半点希望。”绍文一奇:“咦,你怎么知道?小彬当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难道他跟你说起过?”芷缨脸上一红,就想:“当初我陡然间听闻子成出国的消息,也是这样的感觉呀。”但女儿家心事隐秘,口中羞涩,实在难以出口。

  好在绍文也只是顺口一问,没有想真正听她答案,随即叹道:“所以我一见你的面,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馨儿,我怕你跟她一样,只是外表清纯,内心的花花主意比谁都多。小彬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貌似清纯的女孩子迷惑,没有哪一个对他是真心的。我是他哥哥,就怕他当局者迷,所以从一开始就对你存有敌意,心里边十分排斥你跟他在一起……”芷缨陡然间听到“一而再再而三”云云,心中一凛,便想问:“除了冯小姐,难道还有别人吗?”正当此时,房门被“哐”的一声被推开,绍彬神情激动,直奔床前,大喜若狂:“缨妹,你醒啦,太好了!什么时候醒的?伤口还痛不痛?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弄。对了,要不要先喝点水?口渴吗?”绍文见二人四手紧握,眉眼间都不甚爱怜,显然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不忍破坏了这温馨的场景,站起身来,摇头一笑,转身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过得几天,芷缨已能下地行走。子弹射穿了她的左肩,失血过多,所幸并没有伤到筋骨。躺在床上将养的这些日子,每餐饭都由绍彬送来,亲自喂她吃下。绍文时不时过来探望,唐茵养好了脚伤,也带着雪儿娃娃过来,陪伴床头,跟她说话解闷。芷缨一直想知道,这间农舍的主人是谁,怎么从不见他露面,绍彬总是笑笑不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这天,芷缨实在闷得慌了,下床来活动。绍彬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绍文在一旁暗暗好笑。芷缨脸上一红,低声道:“彬哥,我没事啦,用不着这般小心。”绍彬执意:“你大病初愈,马虎不得。”将嘴唇靠近她耳朵,低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三步一跤,还瞒得了我么?”唐茵见芷缨行动迟缓,绍彬又小心呵护,拉拉绍文的衣角,好生不解:“姐姐肚子里是有了小宝宝吗?我家桂姨娘生娃娃的时候,爹爹就是这么抱着她的。”一句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绍彬和芷缨对视一眼,讪讪的,都羞得耳根发烫。

  绍彬带着她穿过院子。芷缨打量四周,见院子里种的不是蔬菜瓜果一类,而是几抹翠竹,树根雕成的桌椅旁,还摆着几盆高雅的兰花,不禁奇道:“彬哥,这儿好整洁呀,跟普通农家,好像很不一样。真奇怪,我到了这里,竟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就像是上辈子来过一般。”绍彬知道她向往这种安宁祥和,远离俗世烦忧的生活,微微一笑:“你喜欢,等我们结了婚以后,我们就搬到这个地方来住。你看,这院子也太空阔了,要再加两个小孩子嬉戏打闹,这才有趣呢。”芷缨脸上一红,心中甜甜的,就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绍文等人在畔,便不好意思说出口。唐茵没听明白,紧张的拉住芷缨衣袖,好害怕的说:“人的上辈子是鬼吗?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两个小娃娃,他们在哪里?姐姐,你看到了吗?”

  说话间,忽听得一个中和浑厚的声音道:“哟,这身子才刚刚好,吹不得风,吹不得哟。”芷缨闻言一怔,问道:“谁呀?”心中不解:“这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好耳熟。究竟在哪里呢?”绍彬道:“走吧,我们进去坐坐。”依旧搀扶着芷缨,往最中间的一间屋里走去。屋门半闭着,绍文敲敲门道:“老人家,我们进来啦。”只听得“吱呀”一声响,房门从内打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爷爷迎上前来,满面慈和笑容,上上下下打量芷缨道:“女娃娃身子骨弱,好得倒快,都能走路啦?哟,给爷爷说说,还疼吗?”

  芷缨一见他面,顿时惊喜交集,一眼便即认出,这老爷爷正是当初在枫山之上,与众学生对弈的闲适老者。绍彬微笑:“爷爷,多亏您照顾,这些日子,真是麻烦您了。”那老爷爷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来了呀,我这孤老头子,家里边热闹,心里边也暖和。”唐茵仰头问道:“为什么家里边热闹,心里边就暖和呢?你要是冷的话,就多加衣服呀。”芷缨回想起那次和他下棋已是两年前的事情,同时那次的枫山之巅,也是她与绍彬初次见面的地方,不由心生感慨,只觉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眼中含泪,抱住他手,叫道:“爷爷!”只觉得面前这老人和蔼,心中不自觉的生出亲近之感。那老爷爷扶摸她头发,眯起眼睛道:“长高啦,也长漂亮啦。娃娃女十八变,爷爷都快要认不出来啦。”

  那老爷爷携着芷缨的手,走到厅上坐下。其余三人也都各寻位置坐拢。芷缨先前在院子里就觉得这农家干净,不同寻常,进得厅中,再一打量周围陈设,家具虽然寥寥无几,但都古朴端庄,木质的座椅上隐隐泛出光泽。厅中的左手边摆放着一副棋盘,右手边是一床古琴,墙壁上挂的都是些字画。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只觉周身舒适,就想在这里作长久之居。绍文道:“呵,老人家,您可当真风雅。”

  那老者笑着捋捋胡须,道:“不敢当,不过闲来无事,附庸风雅罢了。”芷缨抬头,打量着墙上的字画,虽不是出于名家之手,但都独具匠心,尤其是右侧墙壁上一副山水花鸟图,自有一种江南小家碧玉的温雅风情,忍不住赞道:“好美的画呀,画得真好看。爷爷,那是您画的吗?”那老爷爷眯着眼睛笑道:“画得好是吧?那是出自我大女儿之手。”芷缨道:“啊,那阿姨人呢?真想向她取一取经。”那老爷爷黯然叹道:“死啦,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啦!”

  芷缨闻言一呆,忙道:“对不起,爷爷,我不是故意的。”那老爷爷道:“无妨。我女儿要听见有人赞她的画好看,黄泉之下,也一定欢喜。”唐茵见那画的落款处写着几排拈花小楷,一字一顿,念道:“饮冰阁居士。庚什么年九月初六。哥哥,这是什么字呀?”绍彬道:“那是寅字。”那老爷爷笑道:“我那女儿啊,特殊得很,好好的一个闺女,取个什么‘饮冰阁居士’,真是令人笑掉了大牙。”绍文道:“《庄子?人间世》有云:‘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饮冰’二字,当出于此。”绍彬道:“阿姨别出心裁,不拘一格。”

  芷缨听到这几个字,心中却犹如大铁锤猛捶一记,低眉思索:“饮冰阁居士,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是了,书房里有一本佛经手抄,云妈告诉过我,那是我妈妈在怀我的时候,闲着无聊抄写的。落款也是一样,饮冰阁居士,难道世界上竟有如此巧事……”绍彬见她突然间沉吟不语,脸色煞白,不由得关心,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芷缨摇头,紧张得握紧了他手,心中有好多疑问,但又不敢直接向那老者询问,生怕弄错。忽听得唐茵惊叫:“咦,姐姐,你的照片?嗯,不是,快看,长得好像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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