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上下其音

　　郁良于酒醉之中，错将婧媛当成俞梅，做出非分之举。深自懊悔之下，忆起婧媛那句不经意的：“郑仲南，你个禽兽！”惊觉事情蹊跷，赶忙上楼找寻绍彬。哪知刚到卧室门口，却见好兄弟和自己最爱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绍彬扣子解开，衣衫不整，狼狈想逃，俞梅却还在笑语欢声的劝说：“你再陪陪人家嘛，反正都这样了，迟一刻走，郁良他也不会知道了……”

　　俞梅的每一句话，绍彬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宛如晴天霹雳。大震之下，郁良只觉“刷”的一下，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面前二人拉拉扯扯，直到绍彬察觉到事情不对，抬起头来，看见了他的存在，惊道：“郁良兄……”这才略复意识，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能怎么做，脚下发力，口唇干渴，没命价的冲了出去。

　　绍彬大惊，知道误会已铸成，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掰开俞梅，追叫：“郁良，郁良，你回来！”俞梅被他猛地推开，脑袋“嘭”的一声撞上柜沿，好不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整理好衣衫上的褶皱。自己苦心盘算多时的计划虽是失败了，可绍彬一干人也不见得就会好过，这样想来，也没吃什么大亏，双手叉在腰间，得意洋洋的放话：“他要还能跟你当一辈子的好兄弟，我俞梅把名字倒过来写！”绍彬眼瞧再追赶郁良不上，盛怒之下，再也忍耐不住，扬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往她脸上扇去。

　　俞梅大惊，还真没料到他竟敢打人，见他委实怒到了极点，心中登时怯了，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闪避，大声叫喊：“夏芷缨，你快出来啊！”绍彬闻声果然一怔，手掌落在半空，没有击下。

　　厚重的窗帘外伸出一双纤纤素手，轻轻的撩拨开窗帘，引入了一室的清亮的光线。绍彬看着芷缨满眼泪光，缓缓步入，心中“嗖”的一凉，情知她也跟郁良一般，断章取义，误会了自己。他疾步上前，在她面前两步处站定，紧张到了极点，明明满腹冤屈，却口舌木然，连“听我说”“听我解释”这样的语句也再说不出。

　　芷缨含泪走上，目睹了全过程，怎能不知绍彬对她的一片爱惜之心？轻轻的拉住他手，哽咽道：“快追郁良哥去。”绍彬眼光不离她脸，她这样轻描淡写一句，是包含了多大的委屈？是伤心到了极点，反而连生气也不都会了吗？生怕自己一个转身，此生便再见她不到，搂住她双肩，艰难道：“缨妹，我……”芷缨含泪而笑：“彬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二人举目凝望，顿时心意相通，彼此珍惜之情更甚，紧紧的扣住对方的手，快步追赶郁良而去。

　　郁良从绍彬房前狂奔而出。嘉晴坐在客厅里，见他状若疯癫，忙迎上前道：“郁良哥哥，你怎么啦？”伸手想要拽住他胳膊，却被他反手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嘉晴向来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这一跤下去，只觉好不委屈，“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哪知郁良听到哭声，仍对她不理不睬，摔开房门，径自冲了出去。

　　嘉晴一愣，顿时止住哭泣，自言自语：“郁良哥哥他怎么不理我呀？”便在此时，高跟鞋砸地声响，身畔一桃红色洋装少女飘过。嘉晴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叫道：“俞姐姐，郁良哥哥他去哪里……”一句话没说完，却见俞梅转过高傲的头颅，似笑非笑的瞥了自己一眼，那种神情便和第一次被她欺辱时无异，心中一怕，下半句话就咽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俞梅走后不到五分钟，紧接着又闻脚步声响，却是绍彬携着芷缨，匆匆忙忙的追了出去。嘉晴大奇，睁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心中就不明白了：“他们在玩躲猫猫吗？不行，我也得跟出去，我要去找郁良哥哥。”脸上泪水兀自未干，提起裙摆，跟随着郭夏二人追赶出去。小辉一个人在后面，手中还拿着玩具，奶声奶气的撵她到门口：“嘉晴大姐姐，等等我呀，呜呜，你们都不等我！”

　　郁良亲眼目睹郭俞二人纠缠在一起，精神大受刺激，狂奔离去。眼前望出去模模糊糊一片，他也不知道该奔去哪里，逃过了一时，将来又该如何面对。这样没命价的狂奔了不知多少时候，忽觉脚底一滑，右足不小心踩上了根香蕉皮，顿时“嘭”的一声，仰头栽倒在地。

　　他躺在水泥地上呼呼的喘气，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劲风将干瘦的枝桠吹得“刺拉拉”作响，远处隐隐听得一两声狗吠，待得平静下来，再睁眼往四下里瞧去，乱跑一气，却冲到了这条荒僻的无名小巷之中。

　　他慢慢的从地上爬起，直到这时，方才感觉腿脚酸麻，头痛欲裂。缩身墙角，双手紧紧的拉住头皮，将头颅深埋在膝盖中，回想起俞梅的有情，绍彬的有义，绝望之情塞满了胸臆。他们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为什么偏偏他们两个就搞在一起了呢？

　　郁良将头“笃笃笃”的撞击墙壁：“我今后该怎么办？再不见俞梅的面？再不见彬哥的面？还是他们两个一并都不见了？”苦恼之下，仿佛四肢百骸都在疼痛。他蜷缩在墙角，真想生命在这一刻终止才好，一了百了，便什么烦恼也都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天色渐渐昏暗，寒风越吹越紧。他木然的仰起头来，绍彬家是不去了，学校也不打算回了，天地茫茫，偌大一个南京城，竟找不到一个他李郁良可以容身之地。比起现在的清冷凄凉，今晨的热闹场景，简直就跟讽刺一样。

　　绍彬和芷缨急赶出门。遥遥望见郁良身影，二人疾奔下山，心里均想无论如何，也都一定要将这个误会解释清楚。芷缨毕竟是女生，体质又虚，奔跑一阵后，绍彬还未有甚感觉，芷缨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绍彬见她脸色苍白，松开她手道：“你先回吧，我自己追去。”芷缨摇头，她虽知长途奔跑，自己体力一定不支，但想这个误会是有关郭俞二人，绍彬就算追上了郁良，郁良也不一定听得进他的解释。自己是旁观者，更是见证人，由自己出面解释，郁良兴许还能听进几分。但又不愿拖了绍彬后腿，让他空自焦急，捂着腰喘气：“彬哥，你先去吧，我跟在后面，随后……随后就来。”

　　绍彬不肯：“不行，你先回去！”冬季天黑得早，留她一个人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没有自己在她身畔保驾护航，叫他如何放心得下？芷缨道：“彬哥，我可以的……”绍彬拍拍她的留海道：“听话，我很快就回来。”看着她转身，恋恋不舍的朝山上别墅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又飞奔追下。

　　芷缨一步三回头，不断的回望绍彬，确信他没有再注意自己，这才又忙调转方向，也跟着朝山下跑去。她在遇到他之前，素来软弱，遇事不争，可说别人安排什么便是什么，但自从跟在他在一起之后，她发现自己大胆了许多，凡事都有了一个方向，那便是朝着他的脚步迈近。无论途中艰难险阻，她都不感到畏惧，因为她知道，有他在前，只一个回眸的距离，她便安全了。有他，一切便都不怕了。

　　芷缨沿着雨花石路，尽力在后追赶，自己心中也觉得惊讶：“一年以前的我，哪里会有这番勇气？”她没跑出几步，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啪啪”轻响，扭头一看，见常青树丛后，躲着一个粉红色的娇小身子，枝桠勾起了她裙子上的一截蕾丝花边，她却还以为自己躲得严实，谁都没有发现。

　　芷缨一怔，脱口叫道：“嘉晴，出来吧。”嘉晴吐吐舌头走出，蹿得急了，裙角被树枝扯开了好大一个洞，她好心疼的撩起裙摆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了，芷缨姐姐，可怎么办呀？”说着眼圈儿都红了。芷缨道：“别担心，姐姐回去帮你缝好。”匆匆忙忙一句话说完，又赶忙转头往山下瞥去，好在绍彬尚在奔驰中，还望得见他的所在。

　　嘉晴破涕为笑：“那就多谢你啦。芷缨姐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芷缨一笑：“外面这么冷，你跟出来干什么？快回去，不然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就不跟你玩啦。”她虽是在对嘉晴说话，眼睛却一直望向绍彬，生怕一个不留神儿，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嘉晴道：“我追郁良哥哥去，你们不都在捉他么？”芷缨道：“嘉晴听话，乖！快快回去，免得姐姐担心。”推着她往别墅方向走了两步，不待她反对，又急冲冲的朝着绍彬背影追赶而去。

　　嘉晴食指点在唇间，莫名其妙：“他们都在玩什么好玩的啊？偏偏不让我玩。彬哥哥明明也叫了芷缨姐姐回去，可是她还是追下去了呀。那我也要跟着追下去，嗯，是姐姐教我这么做的，可不能算作我不听话。”心中一喜，趁着芷缨无暇注意，也跟在后面，蹑手蹑脚的溜下山去。

　　郁良蜷缩在小巷一角，仿佛整个世界都绝望了，他绝望的仰视着渐趋深沉的天空，绝望的盘算着将来的一切，感受刺骨的寒风无情的吹打着这具冰冷的躯体。他呆呆望着天际出神，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满是俞梅甜美的笑靥，以及和绍彬几年来的兄弟情深。究竟该怎么做？到底还能怎么做？真的还不如一头撞死，便什么都不用再管，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了。

　　他将头抵在坚硬的砖墙之上，眉头深拧，心中盘根错节。正当此时，鼻尖忽闻得一阵甜腻的花香。郁良凄然一笑：“又来了，又来了……”这香气独属俞梅一人，他在睡梦中，在自己的想象痴念里曾闻到过无数次，没想到当他绝望到这种地步时，居然还是没能放下对她的幻想。

　　郁良使劲嗅了嗅那股熟悉的香气，这次的香气来得好真，仿佛还蒸发着她的体温。他病态的摇了摇头，心中冰凉：“她怎么可能来这儿，她现在该正和彬哥……”一阵伤心涌上，泪水便不由自主的溢了出来。缓缓睁开眼睛，伸袖想要擦去脸上泪渍，透过水汽朦胧的镜片，却见两步开外，一个眼眸娇气，身形玲珑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面前，正是他为之抓狂，为之烦恼，甚至为之不想活了的心上人俞梅啊！

　　郁良大震，整个人仿佛都被冻成了寒风中的一尊冰塑。眼前的俞梅双手叉在腰间，头颅高昂，卷翘的睫毛下投射出一抹轻蔑的精光。只见她嘴角一歪，抿着鲜艳的红唇，轻笑道：“哟，大老爷们儿，还知道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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