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上下其音

　　馥贞垂涎那块生日蛋糕久矣，只是苦于不能跟郁良讲话，无法直接开口。想了一想，叫来章炳银，叫他将心愿转述。章炳银乐得其所，心想：“她真听我的话，那我也就听她的话，嘿嘿。”欢欢喜喜的去跟郁良说了。郁良当即道：“要吃你们自己切啊。”馥贞大是高兴，正要动刀，忽听得绍彬笑道：“且慢，没有音乐怎么成？”转头高声道：“小辉，出来吧！”话音落处，一阵“吱吱嘎嘎”的提琴声响起，乐声颇为生涩，却已初成曲调。嘉晴跟着提琴声拍手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芷缨听到绍彬叫那一声“出来吧”，心下甚是好奇：“难道还有人躲在这屋里？小辉，小辉……他又是谁啊，听上去倒像是个男孩子的名字。”她只听绍彬说起过他有一个哥哥，难道他又来了一个远房的表弟？正自胡乱猜度间，举目望去，却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霎时睁大了双眸。

　　只见一个身着燕尾服的小男孩肩上放着一把小提琴，一边奏乐一边往众人走来。他的两颗门牙间咧开了好大一个缝隙，嘴角沾着一点巧克力酱，领口还系着一枚靛蓝色的蝴蝶结。他年龄虽小，却有模有样，装扮得像个英国小绅士一般。这一眼过去，芷缨顿时惊得呆了，他不正是在医院里帮大哥哥每日送花给，想要认自己当妈妈，后来却又失去联系的小男孩是谁？

　　小辉一曲奏毕，放下提琴，恭恭敬敬的朝众人鞠了个躬，意示答谢。芷缨再忍耐不住，上前蹲下身去，一把将他抱住，叫道：“原来你在这里！”突如其来的欢喜之后，旋即便是久别重逢后的悲伤，见小男孩安然无恙，比去年长高了，身体也长壮实了，明知该感到高兴，眼泪还是簌簌的落了下来。

　　众人见芷缨忽然就哭了起来，除了绍彬外，其余人都大感奇怪。郁良笑道：“我就说嘛，今儿怎么找来找去，就是没看到小辉，我还以为他上学去了呢……彬哥，你这儿子教得不错啊！”郁良是外地人，每逢假日，便经常来绍彬家蹭饭，自然识得他家人。其余人却不免感到意外，都想：“胡说什么呢，绍彬怎么会有儿子？”想来大概是郁良喝高了，神志不清，以至于胡言乱语。

　　那小男孩见芷缨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伸手帮去擦去脸上的泪珠，甜甜的叫了一声：“大姐姐，你不哭。”芷缨抿着嘴唇：“好，姐姐不哭，姐姐很开心。”那小男孩道：“大姐姐，小辉不在，你有想我吗？小辉天天都想见到大姐姐。”芷缨刚刚忍住的泪水又扑落下来，哽咽道：“想，姐姐也想，姐姐做梦都在想。”自忖当初无力照顾，将他一个人抛在冰冷凄清的医院里，实在是良心自责，听他童言无忌，更觉心酸无以。

　　绍彬走上，也跟着蹲下身去，说道：“郁良叔叔很喜欢你的琴声，你再拉一曲给他听好不好？”小辉点点头道：“我听爸爸的话。”他奶声奶气的喊出一句“爸爸”，众人都大吃一惊，皆想：“爸……爸爸？郁良没胡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芷缨更是惊得呆了，眼望着绍彬，也跟着一声：“爸爸？”

　　绍彬微笑：“小辉无家可归，我和他投缘，所以你走之后，我便将他带了回来。我爸我妈也很喜欢他，所以……”郁良插口：“所以彬哥一家人都心好，所以收留了这孩子，所以这小辉管他叫‘爸爸’。”他连说三个所以，倒也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余人都松了一口气，暗想：“我就说吧，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亲儿子。”俞梅更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吓得我呀，凭空钻出来一个分家产的！呵，敢情是冒牌货啊，那就好，那就好……”

　　绍彬轻拍芷缨手背：“你怪我吗？”芷缨道：“我怎么会怪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小辉拉起芷缨的另外一只手，甚是喜欢，笑嘻嘻的露出门牙道：“大姐姐，我们一起来玩捉迷藏，你找不到我的。”嘉晴插嘴：“我找得到你。”绍彬笑着教他：“还叫‘大姐姐’？应该叫‘妈妈’！”芷缨顿时羞红了面颊，忙摆手道：“不，不，我……”她少女之身，如何能当人家妈妈？只觉绍彬这个玩笑开得似乎有些过大，自己万万承受不起。小辉抬起清澈的眸子，向她凝望了片刻，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妈妈！”

　　众人有的鼓掌，有的暗自叹气。馥贞蹦上前两步，说道：“喂，小孩儿，你也叫我‘妈妈’吧！你叫我一声，我给你一颗巧克力；你叫我两声，我就给你两颗。”章炳银心头一凛，怎能让绍彬白占了馥贞的便宜？忙挡在馥贞身前，急道：“你不准叫她妈妈，她不是你妈妈。你妈是夏芷缨，可千万别叫错人了……”

　　馥贞怒道：“死乌龟走开！”章炳银回嘴：“死乌龟走不开！”想了一想，说道：“你要叫她妈妈也成，不过你得先叫我爸爸。”小辉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眸，奇怪的望着身前二人，小小一颗脑袋里，浑然不解他们在争执些什么。但“妈妈”是一定不叫的，不管给多少巧克力糖。因为“爸爸”说过了，妈妈就是大姐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开心的了。

　　芷缨依偎在绍彬身前，二人含笑望着眼前的一切，温情脉脉。家庭温馨，暖意洋洋，芷缨不禁憧憬，将来有一天，自己系着花布围裙，在厨房里整治杯盘。锅里炖着绍彬最爱吃的菜，客厅里，绍彬带着和她的一群孩子，七手八脚的将桌布铺上。孩子们嗷嗷待哺，绍彬高声叫喊：“媳妇儿，快出来吃饭啦。”……只想一想，便觉得好温暖，好安稳，好幸福。

　　俞梅脸色青黑的瞅着郭夏二人搂抱在一起，见小辉欢天喜地的缠着夏芷缨，好像真当她亲妈一般高兴，心下暗想：“小屁孩懂什么！夏芷缨要真是你妈，那你才得叫苦。一个什么都不会，当摆设还嫌长得丑的妈，要了跟没要有个屁的分别。”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又想自从进门后，和绍彬话还没说上一句，心下更觉不爽，别过头去不看，仰头饮尽杯中果汁，勉强压制住心中怒火。

　　在众人的祝福歌声中，郁良举刀切开了蛋糕。馥贞不待大家动手，抢着撬下好大一块，狼吞虎咽的同时，还在大声叫嚷：“别抢！你们都别抢啊……嗯嗯，好吃！给我……再给我留一块！”当真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就只嫌自己吃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快。章炳银眼疾手快，生怕馥贞吃不到，一手托一个盘子，长手长脚，动作麻利的帮着她抢。饭后甜点，众人都只略略尝鲜，见章戴二人如活宝一般，都不禁莞尔。用完甜点，众人又都陆陆续续的回到客厅。绍彬打开留声机，牵着芷缨走到大厅一角，绅士的送出右手，鞠躬致礼：“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么？”

　　芷缨被他逗笑，立时便回想起了一年多前在联谊会上的情景，脸颊微微泛红，说道：“我哪里会跳什么舞呀。”绍彬微笑：“没关系，我教你。”引她往正在起舞的致洵和宛筠二人看去。哪知刚想要收回伸出去的右手，指尖忽觉一热，一缕温软的脂粉香气蓦然袭上鼻端，转头一看，却见俞梅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她姿态娴雅，眉眼间蕴满了笑意，嫩白的玉手轻轻的搭在他手上，只听她声音娇嫩，甜如蜜糖：“郭少爷盛情，我自然乐意。”

　　绍彬一怔，身边人明明是芷缨，却不知什么时候竟换作了俞梅。听她言语古怪，更是一愣：“我盛情？”话都没跟她说一句，何来盛情之有？却不知自己如何让她会错了意。但想她是好兄弟郁良带来的女伴，她既然已经出口，也就不便再拒绝，一愕之下，旋即镇定，说道：“多谢小姐赏光，请。”牵着她朝大厅中央走去。俞梅心下窃喜，她早瞧准了时机，知道当此时刻，绍彬碍着众人都在，不会当面拒绝自己，自忖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心下暗自得意。

　　悠扬的圆舞曲在富丽的大厅中流淌。郭俞二人摆好架势，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然起舞。芷缨本是相伴在绍彬身侧，被俞梅横加插足，硬生生的被挤开两步。她气量虽大，但小女生心思，自免不了会胡思乱想。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年还是自己心念所系，用尽全力去爱的人，见他和别的女生搂抱在一起，心下不能无感。

　　又想：“方才彬哥明明是在对我说话，而俞梅来时分明又看见了我，难道……难道她刻意……”越想越惊，便不敢再往下想。抬眼望去，见两对人正跳得兴起。但见男的绅士翩翩，女的淑女温柔。宛筠自幼爱舞，和致洵的一番相识更是得缘于此，二人搭配固然默契，可旁边绍彬和俞梅的组合也极尽和谐。若不是大家事先都知道芷缨的存在，真的便要感慨出口：“多般配的两对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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