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下其音

　　三人便作一路，等候在小酒馆门口。日至晌午，对面酒楼里飘来阵阵酒香肉香，郁良心下既焦虑，又慌张。按理说，已经快到吃饭的时间，预定酒馆既然没有开门，那就应该及早更换。郁良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预算本少，周围一带，除了这家，其余又都是消费颇高的大酒楼，他如何有钱去那些地方置办一桌宴席？想要再找一家价钱相当的小酒馆，又苦于时不待人，临时找地，根本就来不及。眼瞧着第一次约俞梅吃饭，就要丢人现眼，只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中不住祈祷：“老板啊，我求你了，你快开开门吧！”

　　郁良在酒馆门口的空地上来回踱步，状甚焦急。俞梅心下好烦，暗骂：“多动症啊你！晃来晃去，眼睛都给本小姐晃花了。”强忍着怒气不发作，踮起脚尖，又往街头瞧了一阵，心想：“这郭绍彬怎么还不来呀？他该不会是不来了吧？”想到此处，心下立时一惊。郁良愁眉苦脸，拍击大腿，干脆一屁股坐下地去：“吃饭的地方不开门，请的人又都不来，我还过什么生日啊！”

　　致洵劝慰：“郁良兄莫急……”话到此处，忽然一拍脑门道：“哎哟，不好！筠儿叫了我去接她，这么要紧的事情，我居然给忘记了。真是该死，该死……”左右踱了两步，束手无策，神情焦急无以。

　　郁良站起身来，拍掉屁股上灰尘：“我刚不提醒你了么？”致洵苦恼道：“什么时候？”郁良比手划脚：“就刚才啊，你来的时候，咱们站那边……”俞梅冷眼睥睨，心想：“沈宛筠你也敢忘！哼，也亏得宛筠她脾气好，要换作了本小姐，谁敢忘我一次，我这辈子都不再理谁。”眼见事情紧急，郁良还拉致洵在旁絮絮叨叨的讲说他什么时候，在哪儿有过提醒，好不耐烦，出言打断道：“那你还不赶紧过去。”

　　致洵一怔，抱拳道：“正是！”匆匆忙忙的道别了二人，转身大踏步朝来路奔去。郁良向来佩服他处事沉着，还从没见过他有如此慌张的时候，嘀咕着：“这沈宛筠也是的，自己走不得路么？还非得叫人去接，不白麻烦人么……”一言甫毕，却见致洵跑开两步，略一迟疑，又折转回来，说道：“郁良兄，咱们一块儿过去吧。”

　　此语一出，郁良和俞梅同时一怔。俞梅心道：“哎哟哟，我没听错吧？敢情他还怕起沈宛筠来啦。”睁着一双娇气的眼眸，将致洵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心想宛筠本事可还真不小啊，这么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儿，居然给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郁良更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摸着后脑勺道：“去哪儿啊？”他生性戆直，想也不想，脱口便出：“我又不是她男朋友，我接她干吗去啊？”

　　致洵一笑，知他一根肠子到底，也不以为忤，说道：“郁良兄，你定的这家酒馆看来一时三刻不会开门。不如我们先回去找到他们，大家一起商量，再作打算。”郁良着急道：“说得倒是容易，万一我们前脚走了，他们后脚便赶来了怎么办？”致洵笑道：“不可能。筠儿出门磨蹭，她先找芷缨去了，这会儿他们一群人应该还赖在绍彬兄家里。”

　　俞梅蓦然听到“在绍彬兄家里”一句，本来黯淡的双眸，立时精光闪亮。刚开始听到致洵提议，她还颇感不愿意，心中抱定了主意：“这么长一段路，谁耐烦走啊？要去你们自己去，本小姐宁愿站在这里吹冷风。”待得听完，却不由得精神大振。

　　她虽听外面人人说起，京城四大商贾家世富裕，可究竟如何个富裕法，自己却是从未见过。此刻听说得以亲自走进郭绍彬家里，实地考察一番，只乐得她心花怒放。郁良尚自犹豫，她已经连声答允：“好啊，好啊！”暗想这样的好机会，我当真是求还求不来呢。怕就怕郁良死脑筋，一个“不去”，硬生生的毁了自己的大事。拉住他袖口，赶忙劝说道：“郁良哥，你说我们在这儿也等了老半天了，连个人影也没瞧着，不如回去催他们一催，大家好一块儿给你庆生啊。”心中喜滋滋的盘算，脸上充满了期待之情。

　　郁良转头一瞧，但见她喜动颜色，心下纳闷：“她那么高兴做什么？”虽然不甚明白，但想她既然答允，自己也就不便再拂她的意思，悻悻的往身后酒馆看了一眼，说道：“走也不是不成，只是你就吃不到这儿的将军五花肉了。”俞梅暗自无语：“吃你个头啊！”口头却嗲声嗲气的说道：“没关系啦，只要跟你在一起，吃什么我都乐意。”郁良咧开大嘴傻笑，甚感甜蜜，忽的触发灵感：“对啊，我这一路过去，路上留心着点儿，说不定还撞上到一家价格不贵，东西不差的小酒馆。到时候，我就把酒席安在那里，也胜过站在这里白耽搁啊。”想到此处，烦恼顿解，乐呵呵的道：“那咱就走吧。”

　　俞梅大喜，跟在二人身后，分辩路线，沿途用心记忆。一路上酒馆林立，郁良伸长了脖子张望，却发现没有一家是自己请得起的，再一联想今日诸事不顺，商家不守信用，朋友又都磨磨蹭蹭，全不讲义气，更觉心头闷塞，口中抱怨不停：“我妈生我的时候肯定就特郁闷，要不她干吗在我名字中起个‘郁’字啊？哎，我说我这过哪儿是什么生日啊，分明就是我李郁良的倒大霉日！积蓄了一年的霉运，都搁这一块儿了……”

　　致洵听得好笑，只道：“郁良兄莫急。”郁良气急败坏：“我都急得跟只猴子似了，你还叫我莫急。”略一偏头，见俞梅在后不即不离的跟随，路途虽长，她脸上却殊无厌烦之意，反而显得欢喜，心下登时涌出一股暖流：“还是她对我最好了。她陪我等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生气，她都不抱怨，我还有啥好抱怨的？”想到此处，心头的一点儿气顿时都消了，侧头痴痴凝望，心里暗暗发誓：“这么好个女生，我李郁良要是不珍惜，就真的是乌龟王八蛋！”

　　他看得专注，想得痴迷，浑没有注意脚下的路，冷不防脚趾被石头一磕，登时“嘭”的一声，俯面绊倒在地。俞梅惊叹一声：“啊！”郁良瞬间涨红了耳朵，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指责喝骂：“李郁良啊李郁良，你在哪出丑不好，偏偏总是在她面前。”满脸都是窘迫，但听得她那一声惊呼意真情切，显然是关心自己，羞愧的同时，又感到欢喜。慌慌忙忙从地上爬起，拍掉满身的尘埃泥土，笑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儿……”却听得俞梅继续说道：“好漂亮的房子啊！”

　　郁良一怔，心道：“她不是在说我？”忙随着她的目光望去，见一弯湖水在环绕在青山脚下，凉风习习，吹拂着树木的枝叶。一幢乳白色的洋房掩映在常青树后，楼体坐落在半山腰处，居高临下，俯视着整座南京城，得环境之清幽，秉地利之独厚。远远望去，便已见楼身之大气奢华，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身份地位。郁良摸摸后脑勺道：“那不就彬哥的家吗？好好看么，我就不觉得。”见俞梅眼中星星点点，问道：“你喜欢啊？”

　　俞梅极为肯定的点点头：“喜欢，当然喜欢。”不禁心潮澎湃：“待我将来成为这里的女主人，这些便都是我的了。”郁良咧嘴笑道：“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也买一栋这样的房子送给你。”俞梅斜睥他一眼，心道：“就凭你？呵，你累死累活一辈子，连人家房顶上的瓦也买不起一片。”这样的话，心知肚明便好，当然不必出口，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了。

　　三人便顺着石子路上山。通往山间别墅的小路用南京当地盛产的雨花石铺成，这本没什么稀奇，难得之处，就在于长逾百米的路段上，每一颗石子都是拇指大小，连颜色形状也都接近一样。俞梅低头瞧了一阵，心中暗自比较：“我家门口也铺着雨花石，不过乱七糟八的堆了一堆，难看死了，和这里简直没得比。”想到小路细节都能做得如此完美，还不知洋楼内部是如何一番豪华光景呢，心中期待之情更甚，加快了脚步，兴冲冲的往前，反而走在了致洵和郁良之前。

　　到得洋房之前，俞梅停住脚步。只见大门洞开，宽敞的庭院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身着浅灰色棉服的老仆妇，正拿着一块湿抹布，仔细的擦拭院内摆放的休闲椅。俞梅踏进一步，脸上堆满笑容，甜甜的叫道：“奶奶您好啊，我是你们家少爷的好朋友。请问您他现在在哪……”那老仆妇抬起眼来，只朝她略略一瞧，也不等她把话说完，提起地上的水桶，一言不发的转身走掉了。

　　俞梅尴尬在当地，她好歹也是俞家名门正牌的小姐，还从未有人敢对她这样无礼过。心中怒火腾腾上冲，咬牙切齿的暗骂：“好你个老刁婆！我敬你是郭家的人，这才勉强叫你一声‘奶奶’。我呸！奶奶你个头啊，老不死的东西。哼，等本小姐成了这里的女主人，我第一个整的就是你！到那时候，你跪在地上叫我一百声‘祖宗’都不成……”心中的怒气还未宣泄完毕，背后脚步声响，致洵和郁良跟着赶上。

　　郁良见俞梅只站在门口，随口问道：“你怎么不进去啊？”他像一只毛手毛脚的小猴般，“噌”的一下蹿过了门槛，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张望了一番，心中就奇了怪了：“怎么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啊？”扯起嗓子，高喊了几声“彬哥”，半晌听不见有人答应。摸摸后脑勺，暗想：“这里是彬哥家没错啊。”忽然间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不好！我就说吧，他们早还出门了勒。哎哟，这下可好玩儿了，张三找李四，李四去追王二麻子，闹腾到今儿晚上，咱们谁都甭想找到谁……”皱紧了眉头，原地团团打转，焦虑不知作何才好。致洵笑着走上，拍着他的肩膀道：“屋里面找过了么？”

　　郁良道：“我都叫那几声了，屋里要有人早应了，还有啥好找的……”他话是这样说，却也不肯放弃，伸手便推开了客厅的大门。但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下半句话猛的缩进肚里，眼前数十条彩带翩翩飞舞，如游蛇般从空簌簌降落。郁良冷不防骇了一大跳，也没看清楚眼前情况，情急之下，“哇”的一声大叫，急着往后跳开一步。哪知慌忙之中，右脚却在门槛上一绊，也跟着“嘭”一声，一跤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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