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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燕燕于飞


  芷缨道:“你们在干什么?”她极少与人动怒,一急之下,竟不如春祺理直气壮。春祺强自嘴硬:“我们能干什么了?这不正收拾着么?”向那小丫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搬开桌上的木箱。

  芷缨明明亲眼瞧见他三人狼狈为奸,春祺却抵死不承认,只气得脸色发白:“你不承认,那你跟我去见爹爹。”拽住春祺往门外拖。春祺使劲挣脱:“放开。你凭什么抓我?”芷缨气极:“凭什么?就凭你勾结外人,偷卖家里边东西。”春祺大喊:“冤枉哪,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偷啦?你有什么证据……”忽见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芷缨的衣角道:“二小姐,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是春祺叫我偷的,是她,都是她指使我的。”

  春祺恶狠狠的瞪着那小丫鬟,一脚踹在她心口,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叫你乱说话。”芷缨揪住她往内堂里拖:“她有没有乱说话,爹爹自会分辩。”春祺挣又挣不脱,又不能对芷缨动粗,只急得额上汗水都冒出来了。夏家治家严谨,稍有过错便会被逐出家门,更何况还是偷盗财物,引外人入室呢?

  眼瞧着就要到内堂了,春祺心知无幸,忽然鼻涕眼泪齐下,双膝跪倒在地:“二小姐,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春祺也是逼不得已啊。我家里有三个妹妹要养,还有个八十几岁的老父亲……这外头兵荒马乱您不是不知道,我要是被老爷赶了出去,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二小姐!春祺愿意来世做牛做马还报您的恩德,求二小姐饶命啊……”越说越是可怜,不住的偷窥芷缨的脸色。她知芷缨为人善良,向来心软,强争不成,苦肉计却一定见效。

  芷缨叹了口气,被她这样一哭,心中的怒气果真平息了不少,又想:“她虽然有错,可是爹爹向来严厉,我如告发了她,她定会被赶出家门……哎,再说了,东西不也没少吗?”摇了摇头,见她实在可怜,刚想放开了她,正自迟疑不决间,肩头忽被人轻轻一拍,转头一看,却是云妈。

  芷缨睁大了双眸,道:“云妈,你怎么在这儿?她们人呢?”意在指四下里连个佣人也瞧不见。春祺听她问“她们人呢?”以为她问的是老爷和太太在哪儿,做贼心虚,顿时紧张了起来。云妈着意提醒:“二小姐,现在可千万别进内堂里啊。”芷缨奇怪:“为什么呀?”

  云妈悄声道:“大小姐正大发脾气呢,谁都招惹不得,谁去谁便有苦果子吃。”芷缨心道:“无怪大家伙儿都躲起来了。”忽然间意识道:“咦,不对呀,姐姐?姐姐怎么在家?她不是嫁到……”云妈忙捂住她的嘴道:“可千万别再提啦,你姐夫在外面养了小老婆……”话还没说完,芷缨忽然“啊”的一声呼痛,春祺趁她和云妈说话的空当,瞅准了时机,掰开她手指,发足便逃。

  春祺生怕芷缨追赶过来,脚步如飞,没命的往前冲。夏家庭院四方,她慌不择路,情急之下,瞥见一屋大门敞开,里面有光,不管三七二十一,抽身便闯了进去。这一闯不打紧,待看清楚厅中情况,只吓得她双膝发软,脸色煞白:“老……老爷,太太,大,大小姐!”头脑晕眩,几欲昏厥过去。误打误撞,没想到竟自投罗网。刚想要转身蹿出,眼前忽然白衣一闪,定睛一看,挡在门口之人正是芷缨。

  春祺瞬间一懵,心中有如大石下沉。她偷东西本已理亏在先,再加之她平时着意讨好大姨娘与源莉,处处与芷缨作对,更加坚信芷缨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饶过自己。眼瞧着芷缨步步逼近,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不觉瑟瑟发抖。

  芷缨回到家里,自然要先拜见父母,这一进内堂,但见满地瓷片,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瘫在木椅上,正是源莉。但见她形容憔悴,头发凌乱,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若不是云妈事先提醒,实难将眼前这个枯黄萎靡的人与半年前那个风姿绰约的新嫁娘联系在一起。夏老爷语气疲惫:“回来啦?”

  芷缨轻声答:“是。”目光停留在源莉身上。她与源莉向来不和,姐妹相见如仇。源莉的事情再好,她沾不上边;再坏,本也与她无关。可当此时刻,亲眼见到源莉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芷缨与生俱来的悲悯之情,还是禁不住填满了胸臆。

  “姐姐……”芷缨一顿,许多安慰的话语在嘴边滚来滚去,想要说来抚慰一下她受伤的内心,但一想到她平素嚣张跋扈的模样,又犹豫着不敢出口。忽听得一声哀嚎:“冤枉啊。”内堂里一片死寂,众人闻声都不禁骇了一大跳。但见春祺双膝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又是惊天地泣鬼神一声:“冤枉啊!”

  芷缨惊道:“春祺,你……”但见地上横七竖八,全是锋利的瓷器碎片,又忙将她扶起,好心道:“快起来,你流血了。”春祺强忍着膝盖上的剧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适才见了芷缨的犹豫之色,只道她要告发自己,心中愤恨:“要不是你多事,我会这样惨吗啊?还装什么装。”一把推开芷缨,咬紧牙关,对着夏老爷“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春祺这一举实出众人意料之外,除了源莉依旧萎靡在一角,面无表情外,其余人神色皆为一震。大姨娘掏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起来说。”春祺口中连呼:“太太,太太!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心道演戏就一定要演像,把心一横,四肢着地,竟从布满瓷片的地板上爬了过去。

  大姨娘见地上拖出两道殷红的血迹,心中不忍,道:“说吧,什么事情?”春祺膝上手上不知被刺穿了几百个破孔,这断线般的眼泪倒不是装出来的。只听得她可怜巴巴的申述:“二小姐,二小姐她诬陷我,说我拿了家里边东西……”源莉被婆家赶出,回到家中满腔怒气,好似爹娘故意将她送进了狼坛虎穴一般。女儿婚姻失败,大姨娘难过之外,心中更郁闷难宣,若不是见春祺在玻璃渣中跪倒,此刻是定然不会有心情再去处理家务。一听说这事又由芷缨引起,她素来就看不惯这个二姨太留在世上的孽种,顿如火上浇油,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芷缨万万没有料到春祺会反咬自己一口,一时急了,也解释不清楚,只道:“我没有啊,我……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春祺的震天价哭喊:“天啊,二小姐,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您要打要骂,我没二话说。可我清清白白一个闺女,怎么……怎么会去干偷汉子的勾当!二小姐,您不能平白无故污人清白啊。”又是连珠价的叫:“冤枉啊。”她声泪俱下,痛声申讨,直驳得芷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目光过处,忽见源莉双手扶住椅背,颤颤巍巍的撑起。

  大姨娘忙撇开春祺迎了过去,含泪道:“闺女,闺女……”源莉推开大姨娘,像是喝醉了酒之人一般,左右摇摆不定。春祺见状忙爬到她脚下,高呼道:“大小姐,大小姐,二小姐她诬陷我偷汉子,她还说我拿了家里边东西,您可一定要为春祺做主啊。”

  “偷汉子”三个字像一记沾满了盐水的鞭子,对准了源莉的心房猛抽。郑仲南新婚不过半年,便背着她在外面养了老婆,二人也因此决裂。这本为春祺无中生有,想要掩盖事实,但在源莉听来,却是芷缨故意拿这件事情来隐射自己。

  她哭了一整天,闹了一整天,挨到此时,整个人已接近虚脱。于一片昏沉中,仿佛看见那个破坏自己婚姻的第三者就俏立在眼前,满脸都是得意:“你不是嚣张跋扈得很吗?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吗?你要有本事就把他给抢回来呀。来啊,哈哈哈哈!”使劲甩了甩脑袋,再一看清,眼前的人影却又变幻成了芷缨:“你可真无能呀,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你不是嫁给他了吗?哈,当上了夫人又怎样,人家还不是照样出去偷腥?你自己没本事,没本事,没本事……”声音如回音般散开,无孔不入,源莉抱住头颅,尖叫一声,:“谁说我没本事?谁说的,谁?”势若疯癫,在厅中乱扑乱撞。大姨娘吓得不清,忙拉她道:“闺女,闺女。”芷缨慌道:“姐姐,你怎么了呀?”

  源莉忽然眼睛一直,神情凶恶,指着芷缨鼻尖道:“你来干什么?你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哈哈,好笑,真好笑啊,哈哈,哈哈……”顺手拾起桌上的一只盘子,高高的举至头顶:“我没本事,我没本事也不用你教!”劲透于臂,对准芷缨便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源莉竟会出手伤人,芷缨见她举起盘子时,心中还在担忧:“她可别伤到了自己。”但见源莉口中叨叨,不知念了些什么,众人扶的扶,抢的抢。只一瞬间的事情,盘子却已经飞到了面前。但听得“哐啷”的一声脆响,盘子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一滴一滴鲜血从芷缨脸颊上滑过,落在了掌心里。芷缨呆望着双手殷红一片,眼前一黑,就此没了意识。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凛冽的北风挟着细密的雪粒,拂遍了南国的山山水水。许多年都未曾下雪了,半透明的冰霜结在枯黄的草场上,黑瘦的枝条艰难地撑起了一树的雪花,仿佛随时都可能不堪重负的断掉。

  屋外草木凋零,屋内同样冷冷清清。夏老爷终日眉头紧锁,以烟释愁。大姨娘勉强装出了面上的三分强硬,却连郑家人的面也不敢回见。至于源莉,短短的一个月,人却瘦成了骨头,原本丰盈的脸庞上,再没了一丝血色,枯黄萎靡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子。

  接连出了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夏家是半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了。在一片灰暗笼罩下,唯有门口的两只大红福字灯笼,随着风摇曳不定,映出一眼灿烂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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