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燕燕于飞

　　待得宛筠将在苏州遇上的趣事一一讲完，天色已经渐趋昏暗。宛筠沉浸在幸福中，三句话不离致洵。芷缨听罢，也只微微一笑而已，她没尝过恋爱滋味，对子成也只是内心的暗恋，不可能时时刻刻挂在嘴边，说道：“对了，这个月三十日你去吗？”宛筠一呆：“我去啊。可是……你怎么知道啊？”芷缨道：“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宛筠登时大失所望：“我还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呢。哼哼，致洵哥哥太坏了，先邀请了你们，都不告诉我。”芷缨一愕，道：“你在说什么呀？”

　　宛筠莫名其妙：“当然是致洵哥哥的生日呀。这个月三十号他过生，你又在说什么？”芷缨顿时明白，叹道：“原来是这样，我今天在枫山下……”猛听得“哐当”一声，寝室门开处，一群女孩子堵在门口，七嘴八舌：“宛筠，你快下去呀！”“看看谁来了。”“真是羡慕死我们啦。”……宛筠一愣：“谁来了？”俯身往窗台外一看，但见一个军装身影挺立于宿舍楼下，心中大喜，脸上如春花之绽：“原来致洵哥哥提前回来了！又不告诉，哼哼，看我不下去跟他大吵一架。”掩饰不住满面幸福，在众人歆羡目光下，奔下楼去了。

　　宿舍顿时安静了下来。芷缨望着窗外，昏黄灯光下，二人背影和谐，融入了夜色的温柔中，内心淡淡惆怅：“三十号游.行，宛筠既然要陪致洵哥，那是不会跟我一起的了。我虽答应了子成，可是我一个人不敢去呀。怎么办，唉，怎么办才好？”

　　三十日这天，宛筠天还没亮便打扮完毕，匆忙出门。芷缨揉着惺忪的睡眼，寻到馥贞的床前，轻推她道：“起来了。”连叫了好几声，馥贞才朦朦胧胧的“嗯”了一声，伸出一截白藕似的臂膀，拉过被子，蒙头继续安睡。芷缨急道：“快起来了，要迟到啦。”馥贞睁开半只眼，昏昏沉沉的道：“迟到，什么迟到……哎，姑奶奶，你饶过我吧。我真的好困，好困……”翻身朝里，鼾声大作。芷缨忽然间灵机一动，道：“章炳银来啦！”馥贞“豁”的一声坐起，警觉的四下打量一周：“在哪儿？”唯见芷缨坐在床头，强自忍笑，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大清早的，你吓什么人啊。”拍拍胸口，连滚带爬的落下床来。

　　二人稍加整理，往东门口赶去。馥贞头重脚轻，哈欠声不断，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嘀咕着：“我说你是中了什么邪啊？游/行有那么好玩儿吗？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芷缨正是为了子成才去，碰巧被馥贞点中心事，只羞得脸颊发烫。

　　二人赶到东门口，太阳才刚升起不久，早已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馥贞骇了一大跳，道：“这么多人？喂，他们可全是你的志同道合者。”芷缨也没料到规模竟会这么大，放眼望去，心中好生焦急：“子成说他等我，可我该上哪儿去找他呢？”在人群中穿梭了一阵，伸手往后一拉，心中略定，道：“馥贞，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那边台上瞧瞧。”

　　只听得身后“咦”的一声惊呼，芷缨循声转头，却见自己牵住一陌生的衣角，只惊得那人满脸诧异。芷缨忙赔罪道：“对不起……”慌慌张张的逃了开去，又焦急，又担心：“子成在哪儿？馥贞又跑哪儿去了？我……我该怎么办呀？”遍寻二人不见，四周全是陌生面孔，只急得快哭了出来。

　　恰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振臂高呼：“中华民族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先开始还只两三个声音在跟随，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群情激动，标语条幅纷纷升起。芷缨找不到子成，就想退出，但当亲眼见到这激动人心的一幕，胸口突然一阵热血上涌，就觉我辈学生该当如此，也不自觉的举起手来，随众高呼。

　　游.行队伍越来越壮大，从东门口出发，一路走去。芷缨心道：“我虽见不到他，可他也一定在这队伍之中。”想到能与他同做一件事，实是莫大的幸福，在这人人为国呐喊的空当，内心竟似开出了一朵花。

　　馥贞见芷缨在人群中翘首以盼，四下穿梭，心中好生奇怪：“她找谁啊？”一眼瞥见旁边人那忧国忧民，痛心疾首的神态，忍不住一股笑意从心底里透出：“古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这些人可不是一道的，还是趁早溜走的好。”趁她专心寻找的空当，瞅准了时机，拔腿开溜。

　　她捡了条小巷子，边跑边回头：“游.行什么的，你就好好享受去吧。我且回去补个觉，等你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了，下次打死我我也不来了。”口中“啦啦啦”的哼着小曲儿往前奔，不巧乐极生悲，“嘭”的一声，额头与一硬物相撞。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鸟笼挂在一户人家窗台前，笼上还蒙着一块黑布。

　　馥贞一醒嗓子，当即念道：“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有请著名魔术家戴馥贞先生，为大家表演现场魔术之大变活鸟。”口中自动配乐：“当当当当！”如变戏法般，一把便掀开了笼上的黑布，但见一只鹦鹉在里面左右跳荡，不禁的感慨出声来：“好可爱的鸟儿呀。”

　　她顺手摘下一根枝桠，学着养鸟人，有模有样的调逗。笼中的鸟儿受了惊，叽叽喳喳的乱叫。馥贞小嘴一撅：“你敢骂我？”当即伸手进去，乱拍乱打，竟和一只小小鸟儿置起气来。正胡乱玩闹间，忽觉肩头一沉，一人咬牙切齿的道：“倪！佳！珀！”

　　馥贞一怔，还以为是养鸟人现场拿赃来了，回头见来人是章炳银，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章炳银怨气冲天，从牙缝中又蹦出几个字来：“倪佳珀！”馥贞听他连叫两声，一声胜似一声怨愤，当即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笑道：“孙儿好乖呀。”顺手将一叶树枝搭到了他的头上，笑眼盈盈的瞧着他道：“嗯，这个扮相好，像是一只绿毛龟呢。”

　　章炳银一呆，打开树枝道：“孙儿？我呸，谁是她孙子了？倪佳珀，倪佳珀……”喃喃念叨了几声，猛然醒悟，“倪佳珀”原来是“你家婆”的谐音。这小妮子忒也可恶，一想起自己还赞过她人如其名，那不就等于自己扇自己耳光，自己承认自己是她孙子么？他在枫山上受馥贞戏弄，心中早埋仇恨，此刻更如火上浇油，只气得额头上青筋一根根挑起，一把揪过馥贞，便道：“倪……”总算他悬崖勒马，强自忍住，接着道：“你！我跟你有仇么？哼，你不让我欺负女生，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有本事来打我啊，来啊！”

　　馥贞身形娇小，被章炳银高高瘦瘦一个大男儿抓住，想挣挣不开，想逃逃不了。眼瞧着章炳银是动了真格，一想到在枫山上自己将他整得那样惨，他怒火攻心，必当以牙还牙，说不定还会以十倍价来报复。危急时刻，脑中想法连转几圈，忽然间全身瘫软，害怕之色形于眉梢，双手捧腮，只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道：“章大哥，你要干什么呀？”

　　章炳银狞笑：“干什么？打你！”他恨极了馥贞，在睡梦中都巴不得把她揪出来，狠狠打一顿出气。眼瞧着大仇将报，忽见她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惶恐神色，眸中泪水将落未落，心中忽生恻隐：“我打她是不是不应该啊？”

　　一念甫出，猛地回过神来：“哼，小妮子诡计多端，鬼才会上当。”深吸一口凉气，怒吼一声，举掌便往她脸上扇落。馥贞紧咬下唇，一脸凛然之色，大声道：“章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就打吧！”索性闭上了的双眼。

　　清晨的阳光透过章炳银的指间缝隙，在馥贞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但见她头微微后仰，双眉紧蹙，长睫毛上似乎还挂有丝丝泪水。她脸色红润，嘴唇如玫瑰花瓣一般柔软，稚气虽然未脱，却别有一种天真可爱。章炳银蓦地心中一软，凝视了她几秒，这一掌就怎么也打不下去。

　　馥贞许久听不见动静，睁开眼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是要打我吗？”章炳银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松开手道：“谁跟你一般见识！”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竟有些烫烫的发红。馥贞走上前一步，语气恳挚：“章大哥，那你以后还打我吗？”眸中闪烁着天真的光芒，就如企盼得到糖果的小女孩一般。

　　章炳银仔细抚平额前的一丛头发，傲然道：“看我章炳银像是打女人的人吗？”馥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你说的？”章炳银道：“那是！”话一出口，瞥见她神色古怪，心下陡然意识到不妥，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馥贞对准他脸，甩手便是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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