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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凤栖人当年把风调雨顺归功于神仙的恩泽,收割完麦子以后求神拜佛成为风气,家家都蒸雪白的花贡(花馍),用木盘子端上去庙里烧香叩头。

  老百姓并不知道那些神仙们专管一行,跟现在的职能部门一样。老百姓是哪里方便就去那座寺庙磕头,比如凤栖城一般就去爷爷庙(如来)和城隍庙,求儿求女就去娘娘庙(仙姑庵)。瓦沟镇有一座财神庙,卧龙寺开光以后大家又去卧龙寺上贡。狮泉镇有一座棒槌庙,棒槌庙里的香火照样旺盛。

  信仰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每一种社会制度都有不同的信仰。但是神仙被全世界认同,宗教信仰似乎已经成为人类的永恒。咱们中国的神仙最多,神仙界也有大神小神之分,最小的神仙灶君,不过灶君却是最舒服的神仙,谁家吃好东西首先给灶君盛上一碗,灶君不怕风吹雨淋,灶君被大家尊为《一家之主》。

  好了,言归正传。却说杨勇转瞬间已经来仙姑庵四年,当初被何仙姑从郭麻子身边带走时才八岁,如今已经长成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小孩子剃着光头,穿着道袍,负责打扫仙姑庵内外的卫生。反正一天活路也不重,混得吃饱肚子就行。

  爹爹杨九娃和娘香玉死时的惨烈场面杨勇不会忘记。郭麻子一直认为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决心把杨勇培养成赵氏孤儿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才,长大后替父报仇。

  那是一场谁也无法说清的惨案,疙瘩蒙受了男子汉的耻辱和郭麻子李明秋无端的猜忌,甚至亲手当着众家弟兄的面处死了香玉,才暂时缓解了一触即发的血拼。那一年杨勇只有七岁。

  何仙姑也认为楞木和杨九娃之死疙瘩逃不脱嫌疑,人类本身就是一个互相残杀的群体。可是何仙姑不主张杨勇为杨九娃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休!何仙姑强行把杨勇从郭麻子身边带走,教育孩子学会宽容、大度,男人的事业无限广大,没有必要为一时一事耿耿于怀。那一段时期疙瘩的精神接近崩溃,曾经为了一句闲话无端地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也许是何仙姑的宽宏影响了疙瘩,也许疙瘩以后一步步走向成功,疙瘩好像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蜕变得人情味十足乐于助人。

  人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同样的一件事各种人都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思想认识不一致属于正常,不能强迫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

  疙瘩不习惯坐汽车,胡老二送给疙瘩的汽车一直在李明秋家门口停着,李明秋每次出外回到凤栖,首先去军队的油库把油加满,加油不用掏钱,这不吃草的马儿确实方便。李明秋想出些钱把这辆汽车买下,无奈疙瘩不卖,疙瘩主要不好意思收李明秋的钱。疙瘩感觉中胡老二有仁有义,送给他的汽车再送给别人有点对不起故人。

  却说那一天疙瘩骑马路过仙姑庵,猛然间想起好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何仙姑。虽然那个女人是人是鬼是仙无法说清,疙瘩从心眼里还是佩服何仙姑的处事和为人。疙瘩记得有几次从仙姑庵的柏树林子路过无端地迷路,看样子人生最容易误入歧途,疙瘩作恶时何仙姑总是用不同的方式提醒,何仙姑是凤栖高原上一条正义的影子,也许凤栖人杜撰的成分居多,但是笔者宁愿相信何仙姑真有其人。

  疙瘩把马拴在仙姑庵大殿前的拴马桩上,怀揣一颗虔诚的心进入大殿。突然疙瘩看见,菩萨对他绽开一张笑脸……那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菩萨永远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态。可是疙瘩却心有灵犀,双膝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叩头,然后接过杨勇递给疙瘩的三炷香,点然后插进香炉,摸出几枚银元压在香案上。

  疙瘩站起身,面朝豆瓜娘道个万福:“菩萨吉祥,疙瘩想见何仙姑,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干啥?”

  正好仙姑庵没有香客,豆瓜娘指了指菩萨坐像的身后,要杨勇带疙瘩去见何仙姑。

  杨勇带疙瘩来到菩萨身后,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机关,菩萨坐像下边显出一个深洞。

  疙瘩早都听说仙姑庵暗藏机关,杨九娃曾经在仙姑庵地下的洞穴里畜精养锐,那时节疙瘩还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转瞬间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疙瘩站在洞口有些犹豫。

  杨勇稚嫩的童音唤醒了疙瘩的记忆:“舅舅,何妈妈说,让我见了你叫舅舅。”

  疙瘩不可能无动于衷,细思之,舅舅这个头衔对疙瘩还是比较适中,麦穗(香玉)是疙瘩爹用生命换回来的女人,应该、也只能是疙瘩的妹妹。疙瘩一生中有负于麦穗,那是男人永远无法洗掉的耻辱和伤痛。杨勇已经十二岁了,杨勇开始把疙瘩叫“舅舅”。

  杨勇还说:“何妈妈已经睡了一年,何妈妈说,她想见你一面。”

  疙瘩不再犹豫,疙瘩顺着台阶走下地道,杨勇紧随其后。看那地道里亮起一盏盏壁灯,顺着壁灯照亮的路途前行,脚下凉飕飕,无数条蟒蛇在蠕动。

  杨勇说:“舅舅你就大胆地走吧,这些蟒蛇不会咬人。”

  疙瘩没有害怕的必要,疙瘩已经九死一生。疙瘩看蟒蛇的眼睛犹如夜萤,闪烁着点点火星。眼睛的余光从脚下延伸,疙瘩看见了,地道的尽头,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材盖子半掩半开,一缕青烟从棺材内徐徐升腾,人烟人烟,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疙瘩知道,何仙姑就躺在棺材里边。人的行为受思想支配,何仙姑还活着,睡进棺材里边作甚?

  算了,有些事不宜深究。也许知道疙瘩今天要来,棺材盖子自然滑落,何仙姑从棺材里边坐了起来。烟锅头子冒着一丝火星,满头白发飘逸,两只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单从声音判断,不像一个耄耋老人。

  何仙姑首先埋怨疙瘩:“老妪等了你一年,你怎么现在才来?”

  疙瘩唯唯诺诺,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疙瘩也说不出什么理由。

  何仙姑说:“老妪把杨勇托付给你,你今天带走。老妪不想追究以往,老妪知道,你的大夫人洋芋为人憨厚。”

  疙瘩已经收养了顾俊山的儿子银桥,疙瘩再收养一个儿子应该不成问题。况且洋芋的妈妈是麦穗,疙瘩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疙瘩感觉有点阴冷,何仙姑好像是在托孤?

  何仙姑继续说:“七年前老妪劝过杨九娃,要他带领着妻子儿女,找一个人鬼不知道的地方了却残生。杨九娃嘴上答应,实际上丢不下尘世上的浮华。这是人类的共性、也是人类的悲哀。谁都看不清身后路。今天,老妪劝疙瘩一句,不知肯听否?”

  疙瘩知道何仙姑想说啥,明善和尚曾经劝疙瘩削发为僧。但是疙瘩还是点头:“晚辈洗耳恭听。”

  谁知何仙姑却骂了一句粗话:“恭听你娘的脚!你根本就没有诚心。不过老妪警告你,总有你娃后悔的时候。老妪不靠你养活杨勇,老妪主要是看洋芋憨厚……”

  ……疙瘩揉揉眼睛坐起,原来是南柯一梦。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疙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睡着了,旁边站着杨勇。

  杨勇说:“舅舅,何妈妈让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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