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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夏季一场暴雨,把歪脖树上的喜鹊窝冲垮,喜鹊们叽叽喳喳,商量着另筑新巢,可是整整忙活了一个秋天,新修的窝棚又被大风吹落。无奈的喜鹊夫妻拖儿带女,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另安新家。歪脖树上成了乌鸦们的天下。整整一个冬天,乌鸦们整天呱呱地恬叫着,不知道预示着什么不祥。

  歪脖树下,一个女人在守望。开始时,人们毫不介意,因为那是村子里最烂的女人在等*客。男人们路过女人的身边匆匆而过,女人们路过歪脖树时总是把头迈向一边,水上漂是一颗灾星,任何人沾染上就要倒霉。

  可是水上漂毫不介意,水上漂活得有滋有味,水上漂得到了土匪头目疙瘩的恩宠,水上漂每天晚上都给疙瘩留门。

  那是一段令人心醉的日子,女人在男人的怀里莺啼燕啭,男人在女人的身上一边大力起伏一边信誓旦旦:“我要娶你!”男人的誓言是女人的鸦片,水上漂恨不能躺在男人的怀里化灰化烟,水上漂一边迎接着疙瘩的撞击一边娇喘低吟:“哥吔,你把妹子的肉吃了妹子都无怨无悔。”

  可是水上漂始终不敢答应嫁给疙瘩,豆瓜爹曾经恶狠狠地警告儿子媳妇:“你若要嫁给疙瘩我就先把你弄死!”

  水上漂内心里还有一点害怕,害怕公爹也害怕疙瘩。听说疙瘩打死香玉时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是一个荒蛮的时代,杀人不需要偿命,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男人高兴时甜言蜜语,男人翻脸时也会让你命归黄泉!水上漂既迷恋疙瘩的威猛疙瘩的豪爽,也担心疙瘩有朝一日变脸,特别是看见已经给疙瘩生了一个儿子的菊花离开疙瘩渡江东去,使得水上漂对疙瘩的那份痴恋蒙上一层迷雾。

  开始时疙瘩派人给水上漂籴米籴面,给水上漂买回来油盐酱醋。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疙瘩就逐渐跟水上漂断绝了往来。有时疙瘩骑马从歪脖树下路过,看见水上漂站在歪脖树下等他时总是快马一鞭,水上漂有些怅惘有些悔恨,悔不该当初没有答应嫁给疙瘩!

  痴情女子负心郎。男人对男人的承诺一言九鼎,男人对女人的承诺不如放屁。可是女人总是痴迷不悟,水上漂认为疙瘩不会对她那么狠心那么绝情,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其他缘故。水上漂还坚持每天晚上给疙瘩留门,风吹着柴门响动一下水上漂的心里都一阵激动。冬夜漫漫,夜叫子的歌声难听极了,仿佛灵魂在哭。炕烧得温热,水上漂双手抱肩,豆油灯下看自己的肌肤仍然充满弹性。内心里默算着,疙瘩已经没有来过她这里多久?那是一种处心积虑的等待,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焦灼,心在失落着,落叶般地飘零。

  有时,水上漂也思念豆瓜,上一次豆瓜不顾一切回家时夫妻俩曾经暂短地重逢。好像没有了久别重逢时的快乐,更多的是分别带给他们的隔阂、相互间的猜忌和疑虑。一直到分别时才有点依恋,好像豆瓜说过,他执行的任务特殊,打败日本鬼子才能回来。

  水上漂说过:“无论豆瓜走多久她都等。”

  女人命贱,是水做的骨头,一见男人的温情就化,一见犁铧破土就发芽。女人需要男人,没有男人就心慌。

  独守一夜空房,早晨起来时水上漂做饭,掀开米罐面罐一看,米光面光。疙瘩不来了,再没有人给水上漂送米送面。虽然郭宇村人不缺钱,豆瓜爹前几年也攒下一点浮财,可是,籴米籴面是个苦力活,谁去瓦沟镇给这一家三口籴粮?

  豆瓜爹是个残废,大烟已经把人抽成一把干柴,别说去瓦沟镇籴粮,就是走到瓦沟镇也困难。豆瓜只有六岁,六岁的孩子能作甚?疙瘩已经好几天没有在郭宇村露面,水上漂并不知道疙瘩去了那里,即使在一起相好的日子,疙瘩也从不告诉水上漂他的踪迹。即使等疙瘩也无用,疙瘩已经几个月不上水上漂的炕。

  水上漂东渡黄河的日子,豆瓜爹把家里所有的银钱已经藏匿。水上漂对孩子的爷爷说:“爹,你给我些钱,我给咱想办法籴粮。”

  豆瓜爹咧嘴一笑,水上漂心里一阵寒碜,她看见了一张活鬼的脸。老家伙嘴张得就像簸箕:“你寻疙瘩去嘛,让疙瘩给你籴粮。”

  水上漂不跟爹爹论理,家里的几乎所有银钱还是水上漂挣来的。水上漂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脸别人的责难。水上漂还是说:“要不然我亲自去瓦沟镇籴粮。”

  老家伙一想,大烟不能当饭吃,况且孙子还要吃饭。于是从炕角翻出一个布袋,给了水上漂一些钱,水上漂拿着钱想都没想,直接来到疙瘩家里。

  疙瘩不在家,洋芋看见水上漂有点吃惊,这水上漂是不是来找疙瘩撕破脸皮?女人就是那样,一旦得不到了就会不顾一切,常见一些烂女人跟曾经相好的男人耍赖。

  水上漂看见了洋芋脸上的情绪不正常,赶忙解释:“洋芋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疙瘩。家里没米下锅了,老的老,小的小,无人去瓦沟镇籴粮。”

  女人心软。乐于助人是洋芋的特点,洋芋听到此话完全忘记了水上漂勾引疙瘩的耻辱,首先把自家的米面给水上漂舀了一些,然后对水上漂说:“你把钱给我,你在家里等着,我想办法找人给你籴米籴面。”

  过两天疙瘩从外地回来,晚上睡觉时洋芋述说了水上漂遇到的困难。大家都是过来之人,既然疙瘩原谅了洋芋跟狗剩之间的苟且之事,洋芋就不能嫉妒疙瘩跟水上漂混在一起。洋芋说的意思是让疙瘩多帮帮水上漂,女人没有男人就无法生活下去。

  谁知道疙瘩却有自己的考虑,疙瘩在想,我一个土匪头目为什么要老舔别人的锅底?姜秉公六七个老婆,在凤栖城仍然为自己纳妾;刘子房两年纳了三个小妾,死一个娶一个,成为凤栖城里的笑谈;甚至连张有贵那样的没落土豪也为他娶了一个姨妹。我疙瘩就是再无能,也得为自己买一个小姑娘,亲口尝一尝女人初夜时的滋味!可是水上漂继续留下来对疙瘩是个威胁,最起码郭宇村的人知道疙瘩和水上漂有那么一层关系。

  疙瘩想到此翻过身把洋芋搂紧,甚至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举动,然后说:“洋芋,咱们老夫老妻了,我怎么老感觉那水上漂继续活在郭宇村是我疙瘩的耻辱。你给咱想办法把水上漂那个女人弄死,让我疙瘩在郭宇村堂堂正正地活人。”

  洋芋啊了一声,光身子坐起,疙瘩变了,变得如此残忍!洋芋在想,假如我把水上漂弄死,那么弄死我的人是谁?看来这疙瘩想一箭双雕,同时害死两个女人!洋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内心里涌上来一个念头,先把疙瘩这头恶魔稳住……洋芋说,说得含混其词:“让我想想,怎样做比较稳妥。”

  这天,疙瘩杀猪宰羊,在四合院内款待胡老二一行,靳之林图热闹,也赶来助兴。突然,四合院外一个女人大哭,大家循声出了院子,只见水上漂跪在官路中间,一边哭一边诉说:“洋芋姐姐说,疙瘩哥要把水上漂除却(方言,相当于弄死)。疙瘩哥,妹子再不敢给你留门了,再不敢站在歪脖树下等你了!看在我家老的老小的小的份上,给妹子留一条活路!”

  疙瘩简直气疯了:“我要把这洋芋剥了皮!”

  洋芋稳稳地从大路上走过来。看见疙瘩一点也不胆怯:“今早我告诉水上漂,让她赶快逃走,疙瘩心术不正。岂料水上漂却说,一个女人家逃到哪里都没有活路。我跟疙瘩是二十年的夫妻,我如果说一句谎话,立马死在这里。疙瘩想让我害死水上漂,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把我杀死……疙瘩,我给你把路留宽,你给我写一纸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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