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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回家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苏克几次找周序聊天,周序都心不在焉的应付过去,他说话时不敢看苏克,倒像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收拾好碗筷,周序打破白天不去幼儿园单身大院的传统,急慌慌骑车去找戴瑶。

  大院里白天很热闹,有不少女孩子吃过饭后,都会在这休息,直到下午再去上班。周序倚在大门一侧,探出半拉身子,朝里面张望,恰被戴瑶看见,她匆匆晾好床单,走了过来。

  “怎么样,昨晚那事,顾大小姐是不是怒发冲冠,咬碎了小白牙,真要是那样,苏克再邀我同来,我该如何拒绝。”周序看上去有点愁眉苦脸。

  戴瑶苦笑道:“你大可放心应约,与狼同行。”

  周序有些不相信,以为戴瑶说的是气话,拱手道:“女侠,在下不敢,在下怕被榕儿误伤,请另指一条明路。”

  戴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道:“你的克儿与我的榕儿,可真是天生的一对。昨夜,我义愤填膺的告诉顾榕,有色狼偷看你洗澡。可她呢,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知道了,不就是苏克么,我在里面洗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周序“啊”了一声,口一张一合,动作太大,差点没把舌头咬破。

  戴瑶面露无奈,道:“傻榕儿还说,偷看一事,可以说明她对苏克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为悦已者容,也为悦已者脱,没有强烈荷尔蒙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

  呆了半晌,周序才道:“这是什么逻辑,咱们身边都是些什么高人,弄不懂,看来,男孩不坏,女孩不爱,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戴瑶假装生气道:“近墨者黑,你是不是也打算学苏克。”

  周序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我学郭靖,不学欧阳克。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谈恋爱。”

  戴瑶笑了,又问道:“你与苏克相处一年了,你就说,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可别害了顾榕,如果苏克有欧阳克那么坏,顾榕可不是黄蓉,她没那个心机和本事,怕她会受到伤害。”

  周序习惯性的摸了摸后脑壳,道:“苏克这个人,应该,或许是靠谱的吧,他是有些小毛病,但至少,他不是恶人。”

  今年过年期间,樟钢基建处允许三江建工的两个工地暂时停工,所以,项目部只留下时桂花、卢胜江夫妇值守,其他人都可以回家过年。

  年前,周序陪着已经放假的戴瑶回了凤岗,他领了两千块钱的年终奖,用了其中三百块,给戴瑶家置办了许多年货,墨鱼、木耳、香菇、排骨、牛肉、糖果等各买了一些,满满的提了一大包。

  戴瑶的母亲接过年货,只一个劲笑着,也没说什么,给周序倒了杯茶后,便忙着去厨房做晚饭。

  戴川兴奋极了,急急招呼周序来下棋,戴瑶假装忌妒的对周序说道:“你完全取代了我的位置,成了咱家最受欢迎的人。”

  晚上,周序没有走,他陪着戴川下了一夜的棋,在周序有心相让的情况下,互有输赢,一直下到了东方发白,戴瑶起床后才罢休。

  早饭是戴瑶做的,她特意买来东北小米熬了锅粥,因为她听周序说,他最喜欢喝小米粥了。

  戴川非要一同去送周序,这让周序很是感动,在汽车站,他对戴川说,我回去再看三本棋谱,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加滕正夫,全都看,过年后定要连胜你八盘。戴川坐在轮椅上,歪着头,露出久违的笑容,道:“好啊,你若能连胜我八盘,我就把妹妹嫁给你。”

  戴瑶气得一跺脚:“戴川,你再瞎说,我待会一个人回去,把你丢在这里烂大街。”

  坐在回樟城的小巴上,周序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与戴瑶同来时,路边一个养着大鹅的水塘,一个破旧的清代民居,甚至是一头闲逛的小黄牛,都能引起周序浓厚的兴趣,而此时此刻,纵使外面是千山万翠,他也提不起一点兴致。周序甚至在想,如果没有新年该有多好啊,这样,他就不用和戴瑶分开了。

  按理,回家过年,与父母团聚,是最令中国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像他这种两年没有回家的游子,更应该表现得归心似箭才对。为什么会这样呢,周序清楚,要怪就只能怪戴瑶,是这个令她尝到初吻滋味的美妙女孩,在短短三个月时间,便让爱情的甜蜜压过了亲情的渴望。

  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家过年的,只是,到了火车站,周序才发现,回家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路过襄西省黄洲县的火车只有一趟,票是早几天就买好了的,为了省钱,他买的是硬座,但到了车站,周序感到后悔,他应该听牛师傅的,买张卧铺就好了。

  这是趟普快绿皮车,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整个候车室就已经是人山人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候车的大部分是扛着各色编织袋的民工,许多人不只带着被子,就连水桶也拎上了,水桶里大都装着肮脏的衣服和鞋子,那些辛苦打拼了一年的民工,舍不得放弃任何可能再用得着的东西。

  可以提前进站的贵宾室已经关闭,给钱也不让进,除非你持有卧铺票。

  当开始检票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向检票口,人人争先恐后,奋不顾身,气势汹汹,好像世界未日就要来了。

  检票员放弃了职责,逃到一边,傻傻的看着这股五颜六色的人流挤出检票口,冲向站台,一时间,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骂声、儿童的哭喊声、老人的哀求声……响彻整个候车室。

  周序害怕了,往年他作为东北地区大学生,总是早早的放寒假,晚晚的开学,何曾见过如此庞大、疯狂的过年回乡大军,他想退出去,却发现身不由已,他被动着,让人裹胁着,随着这股人流极为缓慢的挪到了站台上,其间,他无数次被行李撞到头,被鞋子踩到脚,被人推来搡去,在狭窄的检票口,他被人紧紧挤住,连气也喘不出来,有那么几秒钟,他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就要光荣在这里。

  站台上,七八个衣杉不整的女孩子边整理衣服边哭泣着,周序则心有余悸的透过玻璃望着候车室,空空的室内,地上丢满了各色的行李,纺织袋和水桶遍地都是,还有高跟鞋、球鞋、解放鞋、布娃娃、板凳、方便面……甚至他还看到了一具假发。检票口,有几个带着小孩的妇女和老人正绝望的望向站台。

  樟城不是始发站,火车由省城慕州发出,到樟城站时,已经晚点了四十分钟。

  四个工作人员一组,死死把住每个车厢门口,用背把涌来的人群顶开,拼命弄出个通道,让下车的人通过,有个小伙子逆着下车人流,贴着车门边想先上,却被个胖乎乎的工作人员抓住衣领,一把拽下,扔在地上,他的行李也被甩到人群外面。

  很多下车的人挤不到门口,是从车窗爬出来的,待乘客下完,人们开始各显神通,车门处拥堵不堪,有的壮年男子便沿车厢找开着窗的位置,找到后,不由分说,便将行李先扔进车厢,整个人再攀上去,艰难的从半敞的车窗爬进去,然后,再探出身子,去拉他的亲人或是同伴,不管车厢里的人如何叫骂,他都不为所动。

  周序掂量了一下,车门处他是挤不动的,车窗太高,里面人反感,他也不敢爬,怕被人踹下去,所以,他决定,等人少了再上车,反正他有座票,

  然而,他失算了,由于人太多,停车二十分钟后,车厢里面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按工作人员的话说,就是只耗子也钻不进去。

  所以,车门强行关上了,然后,火车飞驰而去,留下站台上两百余人哭的哭,骂的骂。周序眼中也是茫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所幸,有个女工作人员拿着喇叭过来喊,说是春节期间,人流量太大,有的乘客没能挤上车,铁路局决定从樟城开出一趟临时列车,也是往襄西方向,沿途专门收容上不了车的乘客。众人大喜,有年轻情侣竟在站台上蹦起了“的士高”。

  不过,当临时列车开过来时,所有人又都傻了眼,不是绿皮车,是平日里拉货的闷罐车。很多人又嚷了起来,不过,众人最终还是妥协了,人家说得对,这是最后的回家机会,

  车厢里铺满了稻草,有几排长木凳,在两边角落里,各自用铁皮隔了个空间,算是小便的地方,大便是肯定不允许的。

  车厢不连通,车门一关,里面便是漆黑一团,在震耳欲聋的“咣当”声中,列车员会不时大声提醒:“同志们,互相帮助,注意流氓和小偷,每到一站都会有警察来巡视,千万别做坏事啊。”

  周序龟缩在列车员旁边的木凳上,黑暗中传来的各种复杂气息,令他喘不过气来,每每想着这节车厢有可能拉过猪、牛之类的牲畜,周序便觉得万般难受,心如死灰,他不敢在这种环境中去想戴瑶,他认为那会侮辱了他的女神。

  周序一路上都紧紧抓着他的包,那里面有他给父母带的年货,还有剩下的一千三百元年终奖,年终奖是时福生亲自发的,装在信封,一个人一个人的叫进去发,时福生告诉周序,项目部里,只有审清平比他多五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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