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的愿望06

　　正确开启的石门后面是一道道延伸至地下的台阶。这条路似乎很长，艾拉一眼没有看到头，她跟在阿洛伊修斯的身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区域内回荡，让艾拉没来由地感觉到害怕。

　　马修·瑞亚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仍然在她的眼前。

　　青年死死捂着肋间的伤口，不住地喘息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洛的后背，面庞上写满了不甘与厌恶，再配上满脸血污，原本还算端正的脸此时说不出的狰狞。当时的艾拉很想去帮他止血，可是她站在阿洛身边，她一动也不敢动。

　　自始至终阿洛伊修斯都没有再回头看过马修一眼。

　　“如果我不杀死他，他就会杀死我。”

　　冷静的声线在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之间蓦然响起，艾拉一个哆嗦。

　　精灵一眼便看穿了艾拉的心事，他扫了一眼艾拉垂着的绿眼睛，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不过是换个人躺在石门之外，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区别。”

　　正因为不会有任何区别啊。

　　“我不想你和马修任何一个人受伤。”艾拉的声线几不可闻。

　　她知道会有危险，会有人受伤，甚至可能有人会死，可做好决心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是另外一回事。想到马修的表情，艾拉就浑身发冷。不应该是这样的呀，阿洛是爸爸的朋友，马修也是未来的朋友，夹在中间的艾拉不希望看到如此惨烈的局面。

　　因为艾拉知道，如果是爸爸站在阿洛的位置上，断然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突然很想哭。

　　只是哭也没有用处，尤其是在这昏暗的条件下，可能会摔跟头不说，阿洛也不会在意。

　　所以艾拉又低下头，飞快地抹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能满足愿望的盒子就这么好吗？还有除了魔法之外的其他办法可以达成自己的愿望呀。”

　　这不过是个抱怨而已，艾拉本没指望阿洛会搭腔的。可是在她的话音落下后片刻，他竟然开口接下来艾拉的问题：“有些愿望，的确只能用魔法来达成。”

　　像是回答，也像是自语。艾拉愣了愣，一时间甚至顾不得害怕，抬起头来。

　　是的，他也有愿望，而且强烈到不容置疑。那么，阿洛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是不是他的愿望，只有通过魔盒才能实现？

　　那会是怎样的愿望呢。

　　艾拉陡然想起了马修叫他为流放犯。

　　他怎么会是罪犯呢。艾拉想不通，她印象里的罪犯都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可是阿洛明显不是。他性格冷静，还很博学，就算艾拉没见过多少精灵也能笃定他出身良好。

　　“阿洛，”想不明白，艾拉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你的愿望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我的愿望无足轻重。”阿洛伊修斯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直白的问题，“重要的是，阻止琥珀城的贵族拿到盒子。”

　　心底最强烈的愿望，怎么会无足轻重。

　　艾拉连“在家养只小鸟”这样的愿望都觉得很重要，更别提时心里的那些。尽管她不清楚阿洛的愿望，可是她知道那一定重如高山，会时时刻刻压在他的心上，在他的脑海中回想。

　　“希望魔盒能满足你的愿望。”艾拉低声说道。

　　阿洛没回她。他只是用蓝灰色的眼睛看了艾拉一眼，那一瞥很快，艾拉都来不及从中抓到他的思绪便收了回去。然后精灵跨下最后一层台阶，停了下来：“到了。”

　　到了她帮忙的时候了吗。

　　他们身处在一个崭新的大殿里。

　　环视四周，建筑样式与上面的那个没太大差别。艾拉觉得这种风格很像她上一世在电视里看到的希腊建筑，高高的天花板与周围的石柱上同样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与陌生的文字，与上面神殿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石门，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阶梯与高台，站在艾拉的角度上，能隐隐约约看到高台上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

　　估计上面放着的就是魔盒了吧。

　　“我只能走到这里。”阿洛说道，“需要你把盒子拿出来，交给我。”

　　这也是艾拉来此的目的。

　　空旷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魔法气息，不晓得阿洛能否感受的到，因为体质的关系，艾拉感觉自己就像是浸在了潮湿的气候里，周围都是黏糊糊的水汽，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并且，伴随着她独自靠近盒子，这种感觉越发的明显。

　　当她踏上台阶，便察觉到阵阵魔法波动试图阻挡自己，那不强硬，却使得艾拉有点微妙的眩晕感。不过她依然走到了高台之上，站在了那团乳白色光芒面前反而好受了一些。

　　恐怕那阵魔法波动就是其他人无法靠近盒子的原因。

　　“阿洛，我看到盒子了。”艾拉蹲下来，把那团光芒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转过头，大声对阿洛喊道，“现在就要拿出来吗？”

　　而阿洛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姿态：“如果你有不舒服的感觉，就立刻退回来。”

　　“我很好。”

　　但是，近距离接触到特地前来寻找的魔盒，艾拉却一点儿激动的心情都没有。毕竟因为这个东西，有个人生死垂危呀。马修·瑞亚流了好多的血，如果他的手下和爸爸不抓紧突破那个阻挡住的巨大石块，他肯定会死的。

　　一个愿望而已，这值得吗？

　　经历了那场意外，艾拉觉得难受极了，就像是那块横亘在神殿中央的巨大石块压在了自己心里一样。此时她只想抓紧把盒子拿出来交给阿洛，好尽快了结这一切。

　　她缓缓地将双手伸进光芒之中。

　　那一刻，眩晕感又回来了。就像是平时于噩梦与现实之间挣扎却无法醒来的感受袭上心头，艾拉心中一紧，她抓紧光芒之中的盒子，狠狠一拽。可是预料之中的阻碍没有发生，艾拉被自己的力气晃了一下，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也没忽略掉手中真切存在的盒子。

　　所谓的魔盒，不过艾拉两只手这么大。捧着沉甸甸的，刚好是可以承受的重量。盒子表面刻着与神殿风格一样的图案和文字，鉴于根本无法理解，艾拉也没在意。

　　她敲了敲盒子，却听不出来是什么金属。

　　“阿洛，”艾拉头也不回地喊道，“我拿出盒子了。”

　　“把盒子交给我。”

　　不同于阿洛的声音，使得艾拉捧着盒子的双手猛然一顿。

　　艾拉回过头，隔着这么远，光线又这么暗，她只能看到阿洛身后站着一个狼狈的黑影，他的手横在精灵的脖颈之前，手中锋利的匕首折射着冷冷的光芒。黑影用明显带着喘息与杂音的声音颤抖着对艾拉重复道：“把盒子给我，我可以放精灵一条生路。”

　　是马修·瑞亚。他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艾拉觉得压在心底的石块一下子便消失了。

　　匕首抵在阿洛伊修斯的喉咙处，他却完全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如此你还能活——”

　　“——闭嘴。”

　　马修重重一脚踢在阿洛伊修斯的小腿处，精灵一声闷哼，跪在地上。艾拉一个哆嗦，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艾拉，你是加文舅父的孩子，也是我的表妹。”马修对待艾拉却是另外一番态度，他拖着阿洛向前走了几步，艾拉终于能看清楚他的脸了，“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会伤害你。只要盒子在我的手上，我可以保证你与阿洛伊修斯安全离开，甚至可以送你和加文舅父回家。”

　　他的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在暗淡的神殿里非常可怕。可是艾拉能看到他的眼睛，青年的眼神里闪烁着诚恳的色彩。借由上一世的故事，艾拉知道他是真的尊敬爸爸，也知道他不会对着自己撒谎。

　　但是，盒子不能给他。有毁灭的西铁作为前车之鉴，艾拉不想看到其他灾难的发生。

　　“你……你刚刚流了很多血。”艾拉颤颤巍巍地开口，“没，没问题吗？”

　　青年好像没料到艾拉会关心自己的身体问题，他的表情一愣，而后急切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我带着治愈法阵，你不用担心。”

　　可是，随身携带的小型法阵，仅仅起到止血与镇痛的作用，根本无法愈合伤口呀。感觉不到痛，不代表身体不受伤害。他流了这么多的血，伤口又那么深，如此走过来，伤势不知道又会拖重多少。

　　只是为了一个愿望。

　　“这值得吗。”艾拉莫名觉得他们都好可悲，“马修表兄，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在艾拉看来，这不值得。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呢？权力也好，大势也罢。她不懂这些，可是为了得到这些，牺牲自己，甚至可能会牺牲更多人，这根本不划算呀。在艾拉看来如此简单的道理，这些大人却如此执迷不悟，不肯回头呢？

　　“已经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了，艾拉。”

　　马修·瑞亚根本没有听进去艾拉的话，他的匕首按进了阿洛伊修斯的皮肤里。

　　“我数三下，你还来得及把盒子交给我。”

　　她该怎么办？

　　艾拉看向阿洛，而精灵只是摇了摇头。

　　“一，”

　　马修颤抖的声线在神殿里回荡。阿洛不摇头艾拉也知道盒子不能给马修。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马修把匕首捅|进阿洛的皮肉，如果爸爸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给自己会合理的答案。

　　可是现在爸爸不在，没有人能帮到她。

　　“二，”

　　不知道为何，意识到这点，艾拉反而突然平静下来。

　　“——盒子，”

　　就在马修即将数到三的时候，艾拉从高台之上站了起来，大声开口。这让青年握着匕首的手掌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紧紧抱着盒子的小姑娘。

　　魔盒不能给马修。

　　这是艾拉脑海中仅剩的一个念头。

　　“我不能给你。”

　　于是她伸出手，毫不迟疑地打开了盒子。

　　那一刹那，艾拉好像听到了马修的吼声，也好像听到了阿洛的阻拦。但是这都不重要了，魔盒打开的一瞬间艾拉只觉得强烈的魔法波动直袭她的大脑，强烈的眩晕感使得她失去了平衡。

　　无数陌生的画面自脑海深处显现，她被晃了个不轻，松开魔盒。但为时已晚，艾拉能清晰感受到盒子接受到了她的内心，以及……以及……

　　魔盒的作用，不只是满足别人的愿望。

　　只是跌倒在地的艾拉，根本来不及于失去意识之前，把这句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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